有人说那小娘的家人行了大运,年景顺遂得不得了,眼中满是羡慕的神色。
按陈平几十年穿着麻布衣服走街串巷的本事,他知道,一般百姓家,能得顺遂不容易,而且得长久的顺遂更是不容易。
如是后者,即使不是公侯之家,也定然是上上下下均为有德之人才行。
他正要张口继续询问时,却听得跟前另一个面部骨相嶙峋的男子撇了撇嘴反驳道,
“顺遂个啥?顺遂那小娘还去干那营生?”
陈平一听“那营生”三个字,心里先兀自咯噔了一下。如果那小娘自身不够清白,即使得了侥幸进了吕䘵家门,估计吕䘵也不会善罢甘休,那她的余生就只能在苦海里苦苦地挣命了。
陈平像是个面色油光的登徒子一样,对那人的话感了十八分的兴趣,他饶有兴味地凑到那人跟前,问道,
“什么营生?到哪才能找到她?”
虽然陈平做出了好奇心浓重的模样,不过陈平发现,周围的人对那人却爱搭不理的,心中便知道那人平常定是个是非精,把人得罪得狠了。
不过那人见有人愿意听他说话,脸上先就得意了几分,声调高了八度,对陈平说道,
“十里八乡的,谁不言说那小娘长得漂亮,身材又好,是个好生养的。可是你看,她都多大了?
十四岁了吧,到现在家里都没一个媒人上门提亲?
为啥?还不是因为她沾了一身的尸味。”
陈平一开始只听到发音,没反应过来“尸味”的“尸”是哪个“尸”,先是愣了一下。
那人凑了过来,敲陈平竹杠道,
“要不,你请我一个饼饵。我把她的来历详细地跟你说叨说叨?”
这个不难,陈平当即从袖中摸出几个铜币,请了他。
他很是满足地说道,
“我听街坊邻居说,那小娘一家早年是赶尸人出身。
那时候,仗打得多,死的人跟小山一样。那些个人,有的是有家人的。
战场上就有人出钱让赶尸人在自己阵亡后把自己的尸身送回老家。那小娘小时候,就跟着她的祖父叔伯父母一起,把数不清的尸身送到老家家人手上。
你想啊,人谁不是像躲啥似的在躲着死亡的?唯恐沾染了一丝与‘死’相关的东西,都躲这样的人这样的事远远的。”
陈平心下先松了口气,死亡对于吕家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事。
想当年一个不长眼的走卒狠狠地冒犯了沛县刘家后,被吕雉一菜刀结果了人生。
再看看吕家的其他人,刘邦彭城大败后,就是在下邑找到吕雉的哥哥吕泽的,那时吕泽已经在下邑拉起了几千人的队伍。
“慈不掌兵”是那个兵荒马乱的时代铁打的规则,没沾够了人血,吕泽是拉不起那们的一支队伍的。
吕家的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大汉建立后差不多大半都是行伍出身。这类人对生死天生就有一种别样的豁达。
陈平在那人显摆的火上再添了一把柴,
“那自从高祖皇帝翦灭了那些个造反的诸侯王后,大汉之内再没有过什么战事。大汉朝内也有不少的道士什么的,她家早就不做这些生意了吧?
早八百年的事,没什么好提的啦。”
那人面露不满,“一看就知道你是满口的‘之乎者也’的,不懂世事艰辛了吧?
如果事情真那么简单,还有我叨叨的事吗?
你想啊,虽然不打仗了,可谁家还没个生老病死什么的。只要有死人,这其中的生意就做得起来。
那可是个一般人没胆干的事。
呶,——”
那人指着不远处有天分路口跟前的黑白分明的一店铺说道,
“那就是那小娘做的买卖。她家开了个殡仪店。专卖些死人的东西。
常常是一小娘穿得素素的在那一守就是一整天。
你说瘆人不?还有谁敢去打她的主意?
这些看倒也有那些个色胆包天的五侯之家的少年看上了她,可硬是被人家的长辈生生地把她给否定掉了。
后来我们这些个人私底下就在想,这可能就是人的命。
天上的鸟都是一对一对的,这小娘,总得有个伴,到最后啊,心气再高,也得将就起来,那时候恰巧碰到个把日子过不下去的,看着不是太讨厌,也就是一辈子了。”
陈平心里盘算着,那小娘反正将就谁也是将就,那吕䘵虽说这件事荒唐。可毕竟十几年荒唐一次,也不算是什么大的缺陷。
这小娘,就冲她殡仪馆的出身,在吕府中就引不起别人的嫉妒,只要她不作,以着吕府的富贵,保她余生衣食无忧不成问题。
也算是一段比较好的归宿了。
不过这事还得向刘盈得吕雉报备一番才好。
陈平先是让俩卫尉刘泽手下的人跟着自己进了那小娘家的小院,一直等到她家人回来。
见到小娘的祖父时,陈平惊了跳,那人目光矍铄,红光满面的,倒不是寻常能及一二分的。
看了陈平第一眼,那老人便起身让座,
“贵人相访,蓬荜生辉。小老儿一家不胜荣幸。”
陈平见自家被对方看了个透彻,也不再瞒着,笑着说道,
“我是为你家小娘来的。不知她可有婚配?”
小老儿一听陈平这话,面上先自生了几分的一高兴,但还是极平和地说道,
“小老儿的这孙女,早年间有相面的人给她看过,说她不是久居这大杂院的命。
可是小老儿还是琢磨着,婚姻还是少年夫妻的好。到老了有个扶持的人,才算是个好归宿。
杂院不杂院的倒不是顶重要的。”
陈平听了,就知道这老人对那小娘的爱是诚挚的,就冲这,即使没碰到吕䘵,那小娘的后半生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虽然被眼前的老人误会成为老不尊者,陈平却不恼,大汉百姓能够守得住自己后人的福缘,对于朝廷中人来说,本就是一种天大的安慰。
陈平说道,“不瞒老哥,小老儿恰好有一侄儿,比令孙女长了七八岁的样子,只一眼便相中了令孙女。
他见她是两年前的事,在人群中只一眼就不见了令孙女的踪影。兜兜转转的都寻了两年之久了。
本来快要心灰意冷时,今年又碰到了她,就央告着族中的老人们做主想要娶了令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