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太尉署的规矩,作为嫌疑人或苦主的当事人及其亲友是不能参与到案件的侦破过程中的,周勃的提议让陈平对他侧目再三。
在大汉朝,周勃可是个中流砥柱级别的人物,在决有实际证据的前提下,陈平是不会轻易怀疑这么一个人的,更不会把那些个事宣之于口。
更何况,周勃对大汉朝廷一直忠心耿耿,那次刘盈晏驾之时,坐镇荥阳的灌婴就是他的得力部下。
陈平不说,但是朝中的刘氏宗亲刘郢客却开了口,
“太尉日理万机,在这当口,当为我大汉镇住场子才是,怎么能大材别用?
再说了,军中之人大多是太尉麾下,太尉大可以在军中找一与此事件无涉的人参与到此事中来。”
周勃虬髯如钢针一般上上下下地起伏了好几圈,一时吓得满朝堂的人鸦雀无声,好容易他才镇定下来,看了刘郢客几眼,又看了陈平几眼,见没人替他说话,才领了上首的吕雉的旨,最后推荐了灌婴担当此重任。
周勃平日里因着军中事务繁忙,很少参与到朝议中来,但是与朝中旧日刘邦的功臣们甚是相厚,今天却因为朝中发生的事怒气未歇,朝议刚散时就独自往宫外的方向奔去。
陈平平日里少锻炼,大步追了好长一截路才追上了周勃,对他说道,
“太尉息怒,听老夫给你说个分明。”
可是周勃却把陈平完全当成了陌生人,不顾往日的情面,还是一个劲地大踏步往外走去。
陈平无奈,只得对他“动手动脚”起来,想要抓住他的朝服,抓了几次都扑了空,好容易再跟上周勃的步伐时,顾不得体统一把抱住周勃的胳膊不放,竟也引得不少人侧目。
周勃这才停了下来。
陈平气喘吁吁地说道,“太尉莫急,先听陈平说几句,如果觉得没道理,你再拂袖不迟。”
周勃虎目圆睁,不过却平静下来。
陈平这才松了手,喘伏不定地说道,
“太尉请考虑一二,如果这事仅仅只是军中之事还好,要是牵涉到朝中昔日一起随高祖皇帝一起打江山的旧日同僚,太尉当如何自处?”
可能是陈平的话容易让周勃听出歧义吧,他怒吼道,
“放你娘个驴屎蛋蛋,在说谁呢?要造反,何必一开始就跟着高祖皇帝,直接对着干就是!”
只要肯说话就好,哪怕只是在宣泄情绪,陈平都可以理解为对方在听他说话;只要肯听,就有希望。
陈平这才笑嘻嘻地说道,“当年高祖皇帝的发小卢绾,还有那个受了高祖皇帝好些次个大恩的韩王信,难道不是投靠匈奴之徒?”
周勃虎眉倒竖,说道,“那种宵小,不提也罢。”
陈平见他慢慢地愿意说了,再进一步地把事情摊开了,
“如若最后此事查出了有皇族中人参与,不知太尉又当如何自处?”
周勃的神情这才凝重起来,话语中泄了大半的底气,
“不能吧?这可是刘家天下,哪有人挖处家祖坟的道理?”
陈平神秘地一笑,“你可知道当初太皇太后为何要对戚夫人动手吗?她和她阿爷可是为了宝位不遗余力地跟大汉朝内还有匈奴勾连了的。
你再仔细想想,高祖皇帝何其英明神武之人,他要是想保她的话,又怎会保不住?
莫说没有任何的行动,就连一句话都没有跟像我等这样的亲近之臣嘱托过。你不觉得太过怪异吗?”
周勃的神情缓和下来。
陈平说道,“当今天下,权柄多握于刘氏皇族手上。太尉你是大汉最缺不得的,无论于公于私,都不宜参与到此案中来。”
周勃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继续地朝宫外走去,不过他的步伐却没有先前的急促。
陈平笑了,这才注意到不远处刘郢客在那死死地盯着陈平的一举一动,他的眼神中有不满,等到周勃走远了时,才走到陈平跟前,说道
“好个陈平,亏我把你当自家人,竟然怀疑到我们刘家人身上了!我们个个是贼,配不上你这相国之尊,行了吧?”
这时四周围的人已经很少了,陈平见他没有挪动脚步的意思,就知道他还愿意听自己辩解,遂直言道,
“前不久淮阳王刘强之事,最近燕王刘建之事,哪一桩事少了刘氏皇族当受害人?”
刘郢客点头。
陈平接下来说道,“又有哪一桩少了刘氏皇族参与的影子?”
这是一句虎狼之话,陈平顾不得刘郢客的感受,便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地说叨了出来,
“大汉国才是刘氏皇族立身的根本。前朝或者更久远时那些个皇室王室覆亡之际,王室之人的际遇宗正你也是知晓的。
越是高位的人越不能容忍他们犯这种天下之大不韪的错误,不然倾覆的,可是整个刘氏皇族。
刘氏皇族枝叶何其繁盛,敢问宗正,又有谁能保证当中没有一两个不守礼数的人?所谓清者自清,有刘氏作后盾,自然不会牵涉到无辜。”
陈平虽然是在讲道理,可是刘郢客还是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他嘴里边念叨着边朝远处走去,
“哦,是么?那我可要看看相国怎么个不冤枉一个好人法!”
陈平看着刘郢客远去的背影,然后摇摇头,无奈地笑了笑。
一时间廷尉署和太尉那头吸引了大汉朝廷所有的目光。廷尉署是为捉内奸;太尉是为安排防御之事,匈奴毕竟处于苦寒之地,没人愿意跑到那么远的地方给人为奴为婢。
可是进展并不顺利,一时间竟然陷入了僵局。
直到有一天,刘郢客神色凝重地带着一荆钗布裙的少年妇人进宫见了吕雉,这事才有了点点线索。
那妇人陈平看起来有些眼熟,但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
不过这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那妇人带给刘郢客的那些个东西,让一向自视甚高的他都有些兜不住,直接向吕雉呈上了所有。
那妇人便是吕雉几月前吕雉嫁到赵王府上的“吕氏小娘”,此时的她满脸的菜色,眼中尽是愁容,竟然把先前的吕家的气派丢了个七成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