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陈平的问话,田南低下了头,好久才挤出了几个字,那字是带着绝望的味道的,
“我和他分开逃的,逃散了。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
陈平又问,“那你们的家人知不知道你们干的这些个事?”
田南有点疑惑,“阑的家人不知道,他跟他家人说是去赴任的。他是悄悄地带着我走的。
我的家人可能已经知道了。毕竟我身边有专门的下人侍候的,这已经离家出走了两三天了,他们肯定知道。”
陈平心中有点不平,想自己在眼前的这小娘的年纪,早就开始多多少少地帮大兄大嫂干活,为自己以后成家还有前程生计愁得不得了着呢。
没想到眼前的这小娘田南,受用了那无尽的富贵荣华,闲得都不顾族人和父母的生死祸福了,这小娘子还真的有点自私任性。
陈平虽然打心眼里很是不喜欢田南,也曾动过把她泄露给官府的念头,但一想到自己家中还有个叫陈团子的女儿,她比田南小不了多少。
以一个父亲的心来看这件事,田南和团子,都是天下父母的孩子。不管孩子如何,做父母的总是会接受他们所有的优点和缺点的。
如果换成是团子像小娘田南这般胡闹,自己在气得想要揍死她之后,还是会选择接受这个不完美的孩子,这大概就是“可怜天下父母心”的别解吧?
罢了,罢了,为天下父母心,陈平歇心中的怒火,他指着床榻上的樊哙问田南,
“我们明天就要离开函谷关了,毫不夸张地说,明天就走出这崤山的地界,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离开后你该怎么办?
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娘,独自行动会很危险的。”
田南的眼神中全是迷茫和绝望,她摇着头,
“我也不知道。你们往哪个方向走?要不我扮成仆从跟你们走?
放心吧,我在家时跟阿娘她们学过很多东西,不会让你难做的。我家很有钱,要是你能想办法把信送到我阿爹手里,他会送你很重的礼的。真的。”
田南的话中透露出她的幼稚和无知,也对,她是齐国王族之后,无论齐国男性王族怎么斗得死去活来,他们对自己王族内的家眷还是很好的。
从小就在富贵乡里长成的田南,又怎么会知道世间生存的道理呢。“
陈平很严肃地对他说道,“我是公门中人,得遵守朝廷的法度,是不能私自带别人家的女眷过活的。
田南,是吧?我没叫错吧?
你跟一个男子往齐国跑的这事性质很严重。我劝你三思而后行,不要让你的亲人为你白白担心。”
田南急得满眼都是泪,“这位大伯,我联系不上我的家人。他们都在遥远的长陵邑,与这隔着好远呢,现在我该怎么办呢?”
陈平很是无语,这孩子,光想着怎么冲动,在做事之前却只往好里想,从不知提前做好失败后的补救措施。
不过,这是故六国和朝廷之间的一件事,陈平知道,这事一旦让朝廷知晓,无论是刘邦还是吕雉,都不会把这孩子怎么样的。
毕竟,声色犬马最是消磨人的斗智,于朝廷而言,故六国的后人越是这样他们越安稳,越高兴。
陈平没有插手的立场,他没有吭声,他还要看看这位故齐国之后如何化解她自己的处境。
在陈平看来,田南所面对的最大的危险恐怕不是来自朝廷和官府,而是来自她想要涉足的芸芸众生这个圈子。
毕竟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只要遇见一只,就足以让她万劫不复。
田南见她不能从陈平处得到任何的庇护和帮助,急得连眼泪都忘了流,忙说道,
“大伯,要不你找一身你亲随的行头给我换上,让我扮成你的随从先溜出这函谷关再说?”
田南的话听得陈平想骂“脑残”,先不说这田南和自己一行人在身形上的差别那么大,就是她越过这一条,那秀气的脸庞,和耳朵上的孔洞也是瞒不过任何人的。
她还以为出了家门,世道上的人都会像她自家的家奴一样配合她把这小孩子的把戏一演到底呢。
“我的随从来的时候跟驿丞都照过面的,他们的身形都比我魁梧,先不说你穿得上他们的衣服不,就说你这身形,让人一眼就认出来了。
小娘,原谅我爱莫能助。”
田南垂头丧气地坐了下去,默默地一直坐到了驿站外的鸡鸣了第二阵。
陈平听到了驿馆外一阵喧哗,然后就是那些包围驿馆的官差们离开的声音。
这夜里很是奇怪,一整夜,函谷关的驿馆外居然没听到任何打更报时的声音。
外边的那阵喧哗过后,从驿馆的大门处进来了一队人,那么都提着风灯。透过窗户,陈平只能影影绰绰地看到他们的身形。
他们都很高大。
不过,其中的一人却很有点熟悉的感觉,可是他又说不出那个身影像是谁。
不知什么时候,身旁多了一个樊哙,他很是高兴地说道,
“俺老樊终归还是福大命大。俺不用下去见那姓郦的老头了。”
陈平正要问点什么的时候,刚刚进驿馆的那群人中为首的那个对着驿馆里高声说道,
“南儿,爹知道你在这。赶紧出来,爹已经向朝廷请了恩赦令了。你没事了,可以回家了。”
说着,那群人走得更近了。
陈平这才看清楚,那个熟悉的身影是夏侯婴,夏侯婴居然陪着田氏一起到了这函谷关,难怪不得樊哙的眼里口里会有得生的喜悦。
陈平忙吹熄了屋内的灯火。
刚才席地而坐的那个小姑娘也很是上道,她像是从来没有见过陈平等人一样,径直地推开门走了出去,像只胖蛾子一样投入那中年男子的怀抱。
然后田南一行人向驿馆外走去,再没有回头,当然,除了夏侯意味深长的那一笑。
待到驿馆恢复了平静,樊哙的声音里满是复杂的味道,
“自从沛县起事以来,夏侯婴一直都跟陛下形影不离,现在他出现在和长安千万里之远的函谷关。
俺是该哭还是该笑啊?
夏侯婴是俺过命的兄弟,陛下是俺的季哥,这都发生了什么事啊?为什么会到今天这种境地呢?”
陈平很想告诉樊哙,都是因为皇权,都是为了要活下去。现实远比人想象的要残酷得多,樊哙心里已经够苦了,陈平没有把话挑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