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是被绛侯周勃拎到葬礼现场的。
刘盈从下朝之后就一直守在那,神色平静中带着深深的麻木。
对于一个男子来说,痛哭离快要摧垮一个人的那种痛苦还差着不小的一步。明显地,刘盈正处于崩溃的边缘。
陈平不敢上前去劝解,一则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劝解,更让他迟疑的是他怕自己的劝解会成为压垮刘盈的最后一根稻草。
周勃却没那么多顾忌,他从灵位前抱了两个酒坛,把其中一个递给刘盈,
“好女婿,喝,好好喝。咱们碰一坛。”
刘盈接过酒,轻轻地托在手上,没有和周勃有任何动作,仰头便灌,一小坛酒一口气就下了肚。
然后,刘盈就直挺挺地躺在司马婕妤的灵前。
周围的内侍要把他侍候回宫,却被周勃一把推开。他把刘盈拉到后背上,稳稳地背着他朝刘盈的寝宫走去。
陈平看着很是心酸,便跟在他们身后。
放下刘盈,给他掖好被子后,周勃坐在刘盈的塌边,平静地看着那个躺在他跟前的年青男子,好半天才起身,朝司马婕妤的灵位跟前走去。
陈平问,“司马家没有来人吗?”
周勃面无表情地说道,“他们能做到这一步,我已是很感激了。这皇宫,也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
陈平没敢再问。对于一个男子来说,孩子没了,是极悲痛的事。
最后司马婕妤被追封为昭仪,是按皇后的规格下葬的。
陈平也是在葬礼不久后才从周勃那知道的,早在司马婕妤香消前一月左右,司马一家就离奇地被灭了族。那情形之惨烈,简直是让周勃这个身经百战的人也灵魂颤栗。
陈平不知道司马婕妤是在宫里被人暗害还是她自决的。
记得那次跟随在刘盈身侧见到她时,她还很健康的样子。不管怎样,她的早逝在陈平的心中都留下了阴影。
以前张丽在得知司马氏被封为婕妤后,还为陈平把陈团子送去代地的事埋怨了他好多年。可就在司马婕妤的葬礼过后,连她都不无后怕地说,“幸好听你的。”
大内的事一向机密,陈平知道,这是吕媭没少在她跟前八卦的结果。那人是吕雉的亲妹,陈平也不好直接让她跟吕媭断了联系,只得忍着。
自从司马婕妤没了后,刘盈从身体到精神差不多都完全垮了。每次朝会上,陈平远远地都能看到他的疲态。
大臣们大都在私下里议论,这是刘盈在后宫纵欲过度的结果。只有陈平知道,司马婕妤的死给刘盈造成了太大的伤害。
自那以后,吕雉倒是常常地召陈平进宫长伴刘盈的身侧。陈平知道,吕雉也清楚刘盈把司马氏当成陈团子的替身,这下要找出一个像司马氏那样的完美的替身不容易,就出了下招,让刘盈见陈平如见陈团子。
陈平虽然对吕雉的做法很是抗拒,但也没法推脱,只得厚着脸皮上。
宫里的气氛很是微妙,以前刘盈召见陈平时,陈平偶尔还能看见太子刘恭的身影,可是自司马婕妤走了后,陈平就再没见过宫里这对父子相见的情形。
陈平甚至都有点怀疑这是刘恭的那句“皇子可以有千千万万个,婕妤只有一人”成谶的结果。
刘恭即使是翻天的本事,也没办法斗死刘盈的宠妃。
宫里人多,向来是是非丛生之地。
人都说“在没有虎爸虎妈的守护下,一只土狗也可以把一只幼虎欺辱致死的”,用来形容刘恭现在的处境最为合适不过。
皇权是天地间最锋利的一把刃。
司马婕妤的事,从陈平的视角来看,是不应该怪刘恭的,刘盈未尝不是这样认为的。陈平知道,之所以会这样,肯定还有其他的事。
但是宫闱深深,知道得太多不是一件好事,陈平能不问尽量不问。
转眼又是半月过去了,陈平被吕雉召到了未央宫北面的那间小屋。同屋的,还有曹参。
不知怎的,陈平觉得曹参的气色也大不如前,除了一直在强撑着。
陈平打量了四周一圈,却没有看到刘盈的身影,他心里正纳着闷,就听见吕雉问道,
“曲逆侯是不是觉得司马氏一门死得有些冤?”
吕雉的这话把陈平惊得差点从地上跳起来。
司马氏一门冤不冤他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司马婕妤的死真正地伤到了周勃。周勃现在的隐忍都是因为刘盈。
和刘盈相比,吕雉对人和人心的把控,还是低了好几个段位。
虽然陈平认为吕雉在司马婕妤一事上处理失当,但他却不认为吕雉是一个昏聩的人,既然他把话问到了这种程度,那么一定就有她的道理。
陈平洗耳恭听。
吕雉让曹参把这事说给陈平听。
事情的原委莫过于那司马氏满门本身就不是内地人氏,是土生土长的匈奴人。早在刘邦起事不久,他们就跟随了刘邦。
和先前陈平知道的一样,那个叫栾提冒顿的,在顺利地从他父亲的手里夺过权力时,就已经开始对南边布局了。
那时的天下有三股势力,一是秦王朝,一是项羽,一是刘邦。
栾提冒顿可是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高手,他先后派出了好几股人马潜入这三家。对于后两者,更是大力地扶持。
只要这三家中有一家能脱颖而出,那么栾提都能赚得盆满钵满的。
后来,就像大家所看到的那样,刘邦最后在三家之中艰难地胜出,还有江山越坐越稳之势。
因着先前不太看好刘邦,在刘邦身边下的本钱不够,留在刘邦身边的那些个间者的地位明显不够份量,能够为匈奴做的,也就极其有限。
冒顿先是着了急,不断地袭扰大汉的燕代等地,然后把刘邦引诱到白登山想趁机歼灭之以赢得匈奴利益的最大化。
那时刘邦之所以会轻信匈奴营中净是些老弱病残之流,中了栾提冒顿的奸计,这帮子当初的暗线功不可没。
当然了,司马氏差不多算是这帮间者中的最佼佼者了。
陈平还是不解,当即脱口而出,
“当初在高祖身边时,跟随高祖的,除了驺摇这一支,几乎从外形上看不出什么差异来。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