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封台附近厮杀得昏天黑地的时候,淳于姣正在骊山沟谷山野闲溜,忽然瞥见秦道上一个骑白马的人朝山外飞奔而去,她疑惑莫非此人是范骊?不由自主策马一路尾随,一进花篱墙栅门,最先跃入眼帘的是金封台附近的混战场面,先是一惊,她不知道陵园发生了什么,但立马又转移了注意力,只想赶快撵上这个人,确认是不是范骊。分明看到一群兵士正在围追堵截骑白马的人,她急忙催马撵了过去,发现骑白马的人果然是范骊。这时胡精带着一伙兵士横在范骊前面,范骊的身后也涌来一帮兵士,他被前后夹击。胡精大声嚷道:“范骊叛贼,你已是瓮中之鳖,赶快下马投降吧!”范骊大声说:“胡校尉,你听我解释!……”话音刚落,身后的校尉白日光悄悄上前,挥剑狠狠朝范骊的后颈劈去,就在这一刹那,随着脆生生的一声喊:“咳——!”雪白的影子飘飞而来,“铮”一声响,白日光的剑刃没有落在范骊的脖子上,而是“嗖”地飞向了天空,白日光当即怔住,其余兵士也被突如其来的情况懵在那里,不知所措。白日光盯着淳于姣恶狠狠的说:“淳于姣,滚一边去!”淳于姣不理会白日光,对围拢过来的兵士说:“请你们放过范将军!”白日光大声喊:“别理她,给我上!”赶忙找他的剑去了。兵士们忌惮他们的将军淳于彪,听到命令面面相觑,迟疑着不肯行动。胡精吼道:“犹豫什么?她在保护叛贼,都给我上!”兵士们这才有了底气,从四周向淳于姣发起攻击,淳于姣本来武艺高强,加上休息多日养精蓄锐,过剩的体力正无处发泄,她见四面受敌,猛地急转身体,将矛刃刺入土中,两手一撑跃了起来,枪杆直立,身体与地面平行,以枪杆为轴疾速旋转一周,同时两脚猛登猛踢,仿佛燕子抖动双尾旋转飞翔,将伸来的刀枪踢飞,将两个兵士踢翻在地,拥前来的兵士们又呼啦啦向后退去。淳于姣站稳脚,乘势发起反击,手里的长矛呼呼生风,眨眼之间刺翻五个兵士,兵士们没有一人能够主动出击,只能被动防守,有的甚至吓得躲到一边眼睁睁地观看,片刻功夫十三个兵士倒在她的枪下。范骊乘淳于姣与兵士们对战之机,赶忙突围出去了。兵士们本来忌惮淳于彪,加上淳于姣武艺非凡,士气渐渐低落,白日光找剑返了回来,见众兵士被淳于姣杀得无法近身,赶忙继续参战。这时,韩珠领着一帮人出现在战场前,他呆立着,两眼眯缝,面带冰冷的笑意,怔怔地盯着淳于姣,眼神渐渐泛出凶光……
胡精等人快要撵上范骊的时候,司马昊、朝廷差官等一帮观战的人赶了过来,司马昊吼着细嗓门说:“你们不要追杀范将军了,他不是来营救那个姜淑瑶的,是来劝降吴天义等叛贼立功赎罪的!”众人大为震惊,当即停止了追击。淳于姣见范骊突围出去,不想恋战,只想前去继续助战搭救,一阵狠劲的左挑右刺,白日光等人被杀得连连后退,迅速杀出一条通道,拍马追寻范骊去了。当她看到范骊的身影时,兴奋地大喊:“范兄,我……”话没说完,一只利箭“嗖”地飞来,不偏不倚射入她的后背,她大叫一声栽下马背。
西墓道被尸体封堵后,画工们出不去,便返回去在迷宫一样的墓道里寻找别的出口,最终找到了东墓门和南墓门,从东墓门出去的四处逃散了,从南墓门出去的大部分被杀了。吴天义与赵宏福带着一帮铁杆追随者仍与淳于彪等人激战,追随吴天义的兵士毕竟是一部分,与淳于彪麾下兵士的数量悬殊很大,对战明显处于劣势,但吴天义依然斗志昂扬,体力不减,兵士们受到鼓舞,宁可战死也没人逃跑投降。淳于彪满脸是血,两臂、前胸鲜血淋漓,已精疲力尽,动作迟缓,且战且退。吴天义突然哈哈大笑道:“别认怂呀,跟你吴爷决战到底呀!?”紧追不放,淳于彪恼羞成怒,怒目圆睁道:“叛贼,你淳于爷跟你拼了!”强打精神挥剑冲向吴天义。但因疲惫不堪,只能防守,无力主动出击,吴天义越战越勇,正在这时,突然听到有人大喊:“弟兄们住手——”声音特别耳熟,扭头张望,只见范骊直奔自己而来,惊喜异常,失声叫道:“范将军你来得正好!”抡刀劈向淳于彪,但刀刃未落在淳于彪的脑门上,而是撞在黄灿灿的剑刃上,同时听到一声厉喝:“天义住手!”吴天义当即怔住,惊诧地望着范骊:“你……干什么呀!”撒腿追击淳于彪,范骊立马拦截,吴天义已经杀没了理智、杀红了眼,怒吼:“滚开!姜师傅正在墓门附近等你,还不快去救她!”绕过范骊继续追杀淳于彪,范骊说声“你住手”,再次拦截,吴天义怒不可遏,叫声:“去你娘的!”抡刀直劈范骊,范骊赶忙抵挡,两人杀在一起。淳于彪对范骊的表现起初同样震惊和纳闷,后来恍然大悟,嘟囔道:“这小子……变化就是快!”乘吴范二人打斗之机赶紧溜跑了。追随吴天义的兵士们明白了范骊的意思,又听到范骊的怂恿劝说,都放弃了战斗,缴械投降了。吴天义却与范骊越战越勇,似乎将范骊当作了淳于彪,范骊边战边重复着“赶紧放下武器,争取宽恕”的话,吴天义已杀昏了头脑,一句也听不进去,直到韩珠率众前来捉拿他,才猛然清醒,气哼哼地说:“哼,我再也不想见到你!”拔腿便跑,不一会就被韩珠、胡精等人撵上乱刀砍死了。咸阳援军到来的时候,淳于彪、范骊双方麾下的将士已握手言和了。因目前朝廷全力应对多地起义,军力特别匮乏,援军是由宫廷护卫、咸阳城戍军和咸阳县地方武装组成的一千人杂牌军,太尉府任命在宫廷护卫队当校尉的张固出任讨伐大将军。张固见叛军已缴械投降,立即命令兵士们追杀逃跑的画工。
淳于彪上气不接下气地逃到金封台西临近宁清园一带,见枣红马还在拴马桩旁站着呢,枣红马看到自己的主人激动得摇头晃脑甩尾巴,蹦跳了几下,还咴儿一声长鸣。他害怕吴天义等人追赶过来,赶紧过去上马,可是因身体多处受伤失血过多,加之体力消耗殆尽,浑身瘫软无力,已经没能力跑步了,蹒跚着过去,拼尽全力才上了马背,催马顺着宁清园南围墙跑去。离战场越来越远,心里也越来越放松,忽然又想起了杨爽,希望她能跑出去,藏在什么地方侥幸活着。他又进一步想象:假如最终没人找见她,风声一过,她一定会悄悄溜回将军署的,到时候得想方设法保全她的性命呢,胡思乱想中不觉来到宁清园的揽月亭附近,环顾四周,远远近近阒无一人。他望望前面三棵枝繁叶茂的松树,忽然引起他曾经追寻姜淑瑶到此的记忆,烦恼起来,催马绕开松树奔向前去,马下猛然传出一声尖叫,他当即勒马。小土包旁,姜淑瑶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她两眼含泪,面如土色,浑身瑟瑟发抖,裤子上血迹斑斑,双手掬着一个血水未干的死婴,戄望着淳于彪连连后退。淳于彪望着浑身筛糠的姜淑瑶,先是一怔,接着怨恨倏然涌上心头,厉声说:“哼!绝情的贱人!”“噌”地抽出冰锋剑,姜淑瑶将头一垂,喃喃道:“您杀吧,给草民个利索!”淳于彪望着弱不禁风、颤抖欲倒的身影和尚未完全成型的死婴,犹豫起来。不远处传来追逃的叫嚷声、呐喊声。淳于彪将剑慢慢推入鞘中,跳下马来,说:“唉,大人不计小人过,老子放你一条生路,骑上马快逃!”姜淑瑶一时愣住,不相信这是真的。淳于彪吼道:“快呀,你还想不想活了?”拼尽最后一点力气扶姜淑瑶上马,见姜淑瑶舍不得丢弃死婴,一把将其夺下。“咳,赶快丢下吧!”将婴儿撂在地上,姜淑瑶望着毫无声息、一动不动的婴儿,颤声叫道:“孩子——”淳于彪在马胯上狠狠擂了一拳,马撒腿便跑,但没跑多远又停了下来,望着淳于彪恋恋不舍的样子。淳于彪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用力抛去,同时用手示意姜淑瑶催马奔跑,姜淑瑶会意,连拍几下马背,枣红马箭一般朝花篱墙方向奔去。
“哈哈,将军大人,没想到您背叛朝廷,殉情枉法!”淳于彪寻声望去,韩珠带着十几个兵士朝他走来。他不屑地瞥瞥韩珠,冷笑着说:“血口喷人,去你娘的!”扑通一下坐在地上。韩珠立马箭步上前,厉声说:“坐下干什么?”淳于彪少气无力地说:“本将军累了,想歇一歇。”他表情平静,仿佛无事人一般。“您已犯下欺君之罪,赶快跟着本副将回去认罪伏法!”淳于彪翻起眼皮瞪了韩珠一下,说:“哼,身为本将军麾下的副将,你太放肆了!”韩珠冷笑了一声,没理会淳于彪说的话,对兵士们说:“把淳于将军抬回去。”众兵士蜂拥而上。淳于彪急忙拨开几只手,“滚开,本将军自己能走!”挣扎起来,蹒跚了两步,猛的朝韩珠扑了过去,“打你个王八蛋!”拳头颤颤悠悠晃过去,韩珠急忙伸手攥住淳于彪的手腕,乘势用力一掣,淳于彪口袋似的倒在地上。韩珠恶狠狠的说:“把他抬回去!”众兵士七手八脚将淳于彪抬了起来,径直朝金封台走去……
兵士们年轻体壮,行动快捷,而画工们过度饥渴劳累,行动缓慢,没跑多远就被追上了。他们见后有追兵,四处躲藏,有的就近躲在墙角,有的藏进房屋,有的钻入桥下,有的跳进鱼池,很快就被兵士们找到,全部被杀死了。一个画工藏进净水弯的水流里,外面只露出半颗脑袋,仍然被岸上的兵士发现了,兵士取下弓弩,上箭拉弦,箭支不偏不倚射在画工的左脸颊上,画工大叫一声仰面倒在水中,但立刻又爬了起来,拔掉脸上的箭支,手捂淌血的伤口拼命奔逃,接近岸边时才发现离射杀他的兵士越来越近,恍然醒悟跑错了方向,急忙转身跑去,没跑多远背部又中了一箭,带箭跑了几步栽入水中再没有起来。更多的人冲向了花篱墙,却被兵士们看得一清二楚,不少人途中被乱箭射杀。到达花篱墙前的劳工们,极少数身强力壮的男画工拼命翻墙,却几乎无人能到达顶部,绝大多数人无力攀爬,呆望着高高的墙顶等待着死亡;女画工们则身子瘫软蜷缩在墙根,不一会都统统变成了刀下之鬼,鲜血喷射在花篱墙上,花篱墙变成了鲜红的血墙。胡精发现花篱墙顶部有个人影消失了,赶忙打开栅门出去追赶。跑出去的是个高个子画工,他骑着马跑多快,画工也跑多快,他非常奇怪,怀疑此人是不是长着飞毛腿?一直追至卧牛角脚下的土丘旁,才将其撵上。胡精这才看清,画工不仅个子特别高,而且特别瘦,两条腿又细又长,好像两根纤细的竹竿。他兴奋地挥舞着弯刀,大声喊:“哈哈,人腿还是跑不过马腿呀!”瘦高个仍在拼命奔跑,但步伐越来越缓慢,显然已精疲力竭,胡校尉跳下马揪住他的时候,他的脸色惨白,嘴里鼻孔里涌着粘稠的黑血,晃悠了几下栽倒在地。瘦高个用恐惧而又绝望的眼神望着胡校尉,上气不接下气,说话的声音极其微弱:“军官……留我一条命吧,家有……患软骨病的孩子,我要回去……养活他呀!”胡校尉盯着劳工,眼睛一亮,兴奋地叫嚷道:“哈哈,原来是你小子!”犹豫了片刻,说:“老兄,军令难违,抱歉了!”飞起一脚,踢在劳工的胸脯上,劳工弱弱的叫了一声,朝前一歪变成佝偻状的跪姿,一口黑血喷吐在他的脚上,他抡刀砍向劳工的脖颈,顿时黑色血液喷泉般射出,飞溅在脸上,他擦擦脸上的血,正要上马,忽然发现路旁的灌木丛一阵骚动,同时看到一只颤抖的脚。胡精厉声大喝:“出来!”紧接着,一个头发花白且蓬乱的老汉慢慢地站了起来,胡精以为也是个逃跑的画工,箭步上前,抡刀便砍,老汉急忙叫嚷:“军官且听我说!且听我说!”胡精停脚收刀,注视着老汉,老汉背上挎个布包,手拎着一根木棍,衣服破破烂烂。他走出灌木丛,身子颤抖得站不稳脚,惊恐地望着胡精,说:“俺是来骊山皇陵寻俺儿子的,他离家已经二十多年了,俺想他呀……不知军官为什么斩杀俺?”胡精满心狐疑地望着老汉,问:“既然这样,为什么躲藏?”老汉说:“俺见军官追杀一个人,心里惧怕,就钻进灌木丛躲藏了。”胡精重新打量了一番老汉,确信不是画工,便说:“儿子你是找不见了。”说完上马,原路飞奔而去。老汉先一怔,继而嚎啕大哭:“儿啊,我可怜的儿啊!”“儿啊,我那可怜的儿啊——!呜呜呜呜……”……边哭边向前蹒跚。
兵士们四处追捕画工尚未结束,金封台这里开始清理战场了。大将军张固坐镇指挥,兵士们从金封台周围收集尸体、收拾兵器、清除血迹、从地宫往外搬运尸体,一派繁忙景象。范骊因害怕兵士们搬运尸体时损坏了地宫里的壁画和设施,领着兵士们进地宫检点看护,不由自主又想起了姜淑瑶,他刚刚得知姜淑瑶被淳于彪救走了,内疚的同时,感到很欣慰,也佩服淳于彪的宽容与勇气。这天上午,司马昊照常骑马到陵园各处检点兵士们收尸运尸,见兵士们搜寻运送很认真、很卖力,加之精神放松,心里坦然,骑马信步走出花篱墙栅门,打算忙里偷闲观观野外的景象,享受一下短暂的休闲与自由。举目四望,但见一个村妇顺着乡村小径踽踽而来,村妇看见司马昊高声叫道:“官人——”司马昊望着来人,不由得催马向前迎了几步,村妇走上前,彬彬有礼地问:“请问官人,吴天义在吗?”司马昊一愣,打量着村妇:“吴天义?……”村妇点点头,她大约二十出头,面目清秀,衣着朴素整洁,怀里抱着小孩,肚子圆鼓鼓的好像扣着一只锅。司马昊忽然明白了怎么回事,却明知故问:“……你是他什么人?”村妇说:“俺是他的……媳妇。”说着脸倏地红了。司马昊叹息道:“真是个造孽的叛贼!”村妇一脸懵懂:“官人您说什么?”司马昊见村妇怀里抱着孩子,肚里怀着孩子,一时心生怜悯,不忍说出真实情况。“他……回乡探亲去了。”村妇一愣:“哦……”转而自言自语道:“怎么不跟俺说一声,说走就走了?真是的!”司马昊急忙帮腔:“哼,他既然能不声不响地抛下你走了,说明是个绝情无义之人,你跟他好真是有眼无珠,赶快改邪归正嫁好男人去吧!”说的村妇面部表情复杂起来,有疑惑,有犹豫,有无奈,也有怨恨,迟疑片刻,转身返回,一面走一面嘟嘟囔嚷:“怎么不说一声,悄悄地一个人走了?!”“怎么不说一声,悄悄地一个人走了?!”……司马昊闲遛了一阵子,心里毕竟惦着陵园里的事,便匆匆返回。走到一片新栽的松柏树林附近,远远瞥见金封台东侧门前停着一辆马车,范骊正指手画脚指挥兵士们从车上卸一口棺材,阳光下紫红的颜色十分耀眼,猛然想起他们是在入殓杨爽,司马昊望着鲜红的棺材摇了摇头。“嘿嘿,淳于彪呀淳于彪!你娘的吃着碗里、瞅着锅里……”感叹着,朝殿宇建筑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