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士们在埋葬宫女的土包上挖开一个口子,随着扑面而来的冷气,突然一个身穿白纱袍的女子从里面钻了出来,王、刘等人惊恐万状,丢下紫兰和工具撒腿便跑,有一个男工行动迟缓了点,被白袍女抓住,拼命挣扎却怎么也脱不了身,女子在他脸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将兵士的脸颊咬出一个窟窿,连牙齿都露出来了,血流如注,疼得哇哇直叫,女子津津有味吃脸肉的时候放松了警惕,男工才挣脱跑掉了。白袍女见人们跑了,俯身从紫兰的脖子上咬了一口,血液喷涌而出,白纱袍上立刻紫黑色的朵朵花儿绽放,她赶忙嘴对着伤口吸起了血……这时,又一个白袍女子从土包里钻出来,接着,白影连续不断,好像被地下的风吹出来的白色云朵,一朵,两朵,三朵……王、刘等人回首望去,一群白色的人影似乎朝他们走来,他们仓皇逃回陵园管理署。
陵园管理署大堂灯火通明,范骊坐在几案前等着王、刘二人报告情况。只听咚咚的脚步声响,门被撞开,王大的脚被门槛绊了一下,口袋似的倒在门口,刘不歪被王大绊倒,压在王大的身上。“范……范……范总管,不好了,僵尸……僵尸”两人异口同声道。两人说着战战兢兢站起来,将门紧紧闭上,身子抖得如筛糠。范骊一惊,问:“什么?慢慢讲来。”王大抖着下巴说:“僵尸从墓……墓坑跑出来了!”范骊惧怕看不见摸不着的鬼魂妖魔,一听是僵尸,渐渐镇定起来,说:“别怕,你们两个赶紧传我令,让仆工们关好门窗,不要出屋!”且说且穿上铠甲,拿上烈焰剑,急匆匆出屋,骑上雪云马直奔警卫军营,敲开韩珠的房门,告诉韩珠怡春宫那面有僵尸出没,要他即刻集合兵士,带上武器前去剿灭!韩珠当即毛骨悚然,不敢懈怠,立马行动,不一会便集合起两千名兵士,除了三百兵士留守军营,另外一千七百人全部参与剿灭僵尸行动。韩珠、范骊两人带队,朝怡春宫方向扑去。鉴于陵园地理环境复杂,不便展开大兵团作战,将兵士们分成五人一组分散行动。接近净水弯时,一股凉气扑面而来,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远处不时传来人的惊叫声和敲打门窗的声音,范骊远远望去,隐约可见前面白影憧憧,原来僵尸已经到了驿馆和宫殿那里。
女僵尸们一律纵着鼻子,四处搜寻着人肉的气味,有的敲窗撞门,似乎想进去,有的在追寻站岗的兵士,兵士们骇得东躲西藏,有的直接逃回了军营。有几个白袍女闻到驿馆里有人肉味,使劲推打着门板,不一会就将门板弄开了,里面的男仆惊慌失措,一人侥幸逃了出来,一人被咬死后吸干了血液。范骊带着五个兵士来到驿馆附近,看到两个僵尸一前一后从驿馆大门出来,边走边咂着嘴、舔着沾满血液的嘴唇。范骊大吼一声:“给我杀——”兵士们立马冲了上去,他们挥舞着刀矛,对准白影便劈便刺,却像砍劈在了水泡过的木头上,柔韧中微微带着弹性。范骊使出飞身扑倒的绝技,一跃而起,飞起一脚狠狠踢在僵尸的前胸,以为僵尸会随之跌倒,不料僵尸好像脚腕绑在了深埋地下的橡胶柱子上,身子倾斜眼看便要倒地,忽又直挺挺站了起来,再加力度踢了一脚,依然如此。范骊恼火起来,拔出烈焰剑,对准僵尸的脑袋劈将下去,用力过猛,剑刃深陷脑门之中,竟抽不出剑来,好像脑袋里装的不是脑浆,而是粘性极强的胶水。正用力拔剑的时候,不防身后过来一个女尸,伸出两手向捧西瓜似的紧紧抓住了他的脑袋,五个指甲掐进了他的左脸,他又痛又吓,叫喊着连忙挣脱,却怎么也挣不脱,正当女尸张大嘴巴咬他脖子的时候,一个兵士冲了上来,挥刀便砍,女尸的一只手掉落地上,范骊才得以逃脱。这时又走来不少女尸,她们同样不声不响,既不退缩又不逃跑,依旧横冲直撞,逢人便抓,整个净水弯女尸遍布,兵士们原先五人一组的计划也无法实施,僵尸、兵士混在一起,黑白倒也分明。僵尸们两腿僵滞,只走不跑,行动缓慢,兵士们很少有人被抓住。有个兵士用矛刺那个女子的时候被其攥住了矛柄,死活抽不出来,情急之下使出擒拿术试图将其弄翻,不料女子力大无比,好像鹰抓鸡一般将他弄进怀里,另外两个白袍女见状,立马过去,三个女子啃肉的啃肉,吸血的吸血,眨眼的功夫兵士就毙命了。死去的兵士因中了僵尸的阴毒,立马也变成了僵尸,爬起来逢兵士便抓便咬,死去的兵士逐渐多了起来,僵尸也多了起来,剿灭僵尸行动陷入持久之战。韩珠是从刀光剑影里闯出来的人,杀死一个敌人基本不用第二刀,头一回遇到这么难缠的对手,他与一个身材窈窕的白袍女较上了劲,白袍女张开双臂,好像螃蟹的两只大钳子,对着他边走边一张一翕,韩珠紧攥剑柄,朝女子的肚子猛刺乱戳,女子不喊不叫,脚不停步,步步逼近。他又挥剑左劈右砍,将女子的手砍掉,将一条胳膊卸掉,将鼻子削掉,将耳朵割掉,白袍女仍勇往直前,紧追不放。他恼羞成怒,挥剑瞅准女子的脖颈猛劈,脖颈同样很有韧性,狠狠劈了八下才彻底断开,头颅“噔”地滚落地上,紧接着无头的身子也轰然栽倒了。韩珠恍然省悟,立即向兵士们发号施令,告诉他们只要削下僵尸的脑袋,她们就倒地不动了,兵士们如法炮制,果然灵验,白色的无头身躯渐渐多了起来。但削下一颗脑袋并非易事,女子们是走动着的,且晃动着两臂防守着,不费些周折是劈不准颈项的,即使命中目标,脖颈的韧性也很大,不用力劈八九十来下,头是岿然不掉的。有的兵士不慎被白袍女逮住,很快就被咬破动脉吸干血液死了。杀戮一直持续到黎明时分,陵园满地上横七竖八散落着白色的身影,仿佛飘落的朵朵白云。此时,兵士们都已腿酸胳膊疼,饥渴交迫,精疲力尽了,却连三分之一的白袍女都没有杀掉,范骊、韩珠只好命兵士们回去养精蓄锐,一面安排兵士们吃饭睡觉,一面派留守的兵士火速去桃花寨寻找那个鹤发童颜的老道去了。为了防备僵尸破门而入,范骊要求人人兵器不离身,并命各宿舍的人将各自屋里的房门加固,比防范敌兵进犯都郑重其事,同时派出兵士昼夜看护。果然不出所料,范骊刚睡着不一会,外面就传来敲打撞击门板的声音,范骊领着王大、刘不歪等人来到大门前,门板已被弄的摇摇欲开,范骊悄悄攀上围墙,见一个白袍女立在门前,阳光照射下,她的容颜看得十分真切:头发散乱,面色发紫,两手纤巧残白,脖子上血肉模糊,衬托得纱袍洁白颢亮,僵滞无神的眼珠盯着门板,推打的力量很大。范骊当即认出是紫兰,心里一怔,怜悯内疚之情油然而生,攥剑柄的手一松,剑差点掉落,忽又想到僵尸冷漠无情,不由得攥紧了剑柄,示意王、刘二人及卫兵士们翻墙而出。卫兵平时练就了攀檐走壁的功夫,随范骊飞燕一般落在紫兰的身后,待紫兰反应过来,刀剑早已落在她的脖子上。那脖颈同样出奇的坚韧,他们四面夹击,紫兰手舞足蹈竭力防护,拼命追逐抓挠,两臂、耳朵、鼻子统统被卸掉,脖子上挨了十一刀,紫色的头颅才滚在地上,身子随即载倒。这时军营内的兵士们已涌出外面,范骊下令分散杀戮。陵园内到处是游走的白袍女,巷道里、宁清园、殿宇群雪白的人影来来往往,兵士们暗中伏击,躲闪着她们的抓拽,好像两千余年后的巷战,照例不时有兵士被抓住、被咬伤或吸血而死。在人尸继续对决的过程中,僵尸队伍里除了兵士模样的人出现,还出现了仆工的身影,他们也逢兵士们便抓,不少兵士们以为自己的人又活了,上前救助,却被他们猛的咬住脖子,吸干血液死掉了。尽管兵士们奋勇杀戮,僵尸数量仍然没有明显减少。正当人尸大战难解难分之际,兵士们领来了那位鹤发童颜的道士,道士依旧手拎一把拂尘,听了范骊的讲述后,面色凝重,叹息了一声,说:“降服她们不难,只是她们这些灵魂的幽怨悲怆再也宣泄不出去了!”范骊迫不及待地说:“师傅不必多虑,驱除僵尸要紧。”道士从怀里掏出一面镜子,让范骊等人领路,逢僵尸便照,僵尸们看到镜子,立刻向两千年以后的机器人被遥控一般,都乖乖地回到怡春宫,从土包的口子钻了进去。兵士们立刻将坑口封堵,道士又从怀里摸出一个鼓囊囊的小布袋,埋入土包之上。陵园自此再没有出现僵尸。
翌年的清明节,陵园又举行了一次大型祭祀活动,也同样是新皇帝率领家眷及满朝文武浩浩荡荡前来,除了做祭祀还不忘游览观赏一番花篱墙,依旧十分隆重热闹,范骊照样操办得井井有条,对官员们的关照也无微不至,深得皇上及三公九卿们的好感。但好景不长,半年以后大秦便灭亡了,陵园守军在抵抗叛军的过程中,范骊落荒而逃,韩珠战死,胡精投降,其余各色人等也死的死,逃的逃,除了地宫和各陪葬室无人胆敢光顾完好无损外,其余房舍里值钱的东西被盗贼、被兵士和附近的村民洗劫一空,豪华殷实的陵园顷刻间变成一坐清冷荒凉的空园。某个夜晚,陵园突发大火,园内所有的建筑先后起火,静安寺的尼姑连夜弃寺而逃,灵安寺仅有住持一人——年近八十的老和尚坚守寺院。大火整整烧了半个多月才熄灭,金封台的琉璃砖被炽热的火焰全部烤爆散了,金封台变成了黑封台,远看仿佛一座黑色的煤冈。鱼池里的水滚沸了两天两夜,里面的鱼全成了热气腾腾的水煮鱼,被兴高采烈的老百姓哄抢了个精光。整个陵园的建筑除了灵安寺未完全烧毁、个别建筑残存着未烧尽的顶棚,其余只剩下黑一色的墙壁,只有周围的花篱墙幸免于难。此后,不断有男女老少人等前来寻找自己的亲人,但都满怀希望而来,哭哭啼啼而去。后来,陵园东侧的“役城”、“怡春宫”、“忠烈堂”和“蟊狱”便成了人们祭奠亲人的公墓,尤其到了清明节、中元节和农历十月初一前后,从四面八方赶来扫墓祭奠的人络绎不绝,四个地方的人熙熙攘攘,哭声一片,震天动地,焚烧冥币的烟雾遮天蔽日,摆放的供品招来成群的鸟儿、田鼠等动物哄抢。
这一年清明节,冷雨淅沥,泠风习习,姜淑瑶来到秦始皇陵园遗址时已是午后酉时。她骑着枣红马,头戴草帽,身披蓑衣,面容十分憔悴,上身穿深蓝色褂子,下身穿黑色裤子,衣着朴素而庄重。路经卧牛角时,但见坡根处一个特大土包,上面灌木花草郁郁葱葱,花朵鲜嫩欲滴,枝叶绿的发黑,与四周草木长势迥然不同。她跳下马,好奇地观望着土包,土包旁歪歪斜斜立着半截黑色石碑,上面的“蟊”字残缺不全,“狱”字颢然瞩目。土包四周散落着成堆成片的供品、白幡和灰烬。她望着土包,半似省悟半似迷茫,凝视片刻,骑马朝陵园走去。她边走边四处观望,见高耸葱茏的花篱墙支离破碎,不少地方的木柱横杆没有了,只剩下匍匐在地的藤蔓花枝,因缺水少肥长势萎靡,有些已经枯死。篱墙内到处是残垣断壁、丛生的杂草,偶尔看到一撮撮一片片的灰烬、供品和破损的白幡,景象甚是凄凉,极目远眺,发现“役城”方向有零星的人影在游动。枣红马似乎触景生情,“咴儿——”一声长鸣,没等姜淑瑶催动便小跑着来到金封台南侧,没用主人收缰又自动停步,然后低下头,耷拉着两耳,好像在默哀,好像在听动静,又好像在回忆往事。姜淑瑶跳下马,缓步近前,只见墓门已经用泥石封堵,封土堆上原先金灿灿完整的琉璃砖全部开裂粉碎,残留着烟熏的黑色。她默默凝视着被石头封堵着的墓门,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久久凝视着,出逃地宫的情景浮现在眼前,不由得叫了声:“吴副将——”牵着马,边走边反复念叨着吴天义的名字。枣红马仿佛受到了感染,抬起头,伸长脖颈,紧跟着姜淑瑶,不住地“咴儿咴儿”嘶鸣着,仿佛在呼唤多日不见的主人。离开金封台,顺着宁清园南侧的荒滩,径直朝三棵松方向走去。
当年宁清园高耸的围墙变成了高低不一的半截墙,有的地方被拆得只剩下几层砖或石头根基,向里放眼望去,荒草丛中散布着亭台楼阁的残墙断壁和台基,景象同样的破败荒凉。到了宁清园西南角,曾典雅雄伟的揽月亭只剩高高的台基,上面依稀可见烟熏的印痕。近旁,三棵松树已无影无踪,只留下三个矮凸的树根,满目的荒草一片。她跳下马,骋目远眺,一眼就看到了当年自己藏过身的小土包,土包上杂草丛生,枯黄中泛着新绿。信步游走,看到离树不远的低洼处,原先堆放的木头没有了,只剩下几个破损的石牌石墩,眼前不觉闪出曾与范骊幽会的情景,心猛然一颤,快步离开。走到土包前,驻足凝望曾蜷缩身子的地方,眼前倏然闪现出丢弃在地的婴儿和淳于彪扶她上马逃走的一幕,悲伤、思念之情无法克制,失声叫道:“孩子!我那可怜的孩子!……淳于将军,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呀?”环顾四周,雨雾蒙蒙中,满目的残墙断壁和荒草乱石,依旧如先前那么沉默安静。她牵着马,离开小土包,朝着陵园遗址深处信步蹒跚,一面呼唤着淳于彪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