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臬没有住校。在王朗的安排下,他住在了洛阳最为繁华的南门大街,太学东部的郭区。他住的是独门独户房,有两位家仆照顾生活。这样,既可以习练武艺,又能够温习业师王肃所教的经学。其实在太学内,也可以住人,有集体居住的,也有单独居住的。太学之内也可以用灶煮饭,一起开伙。夏侯玄、傅嘏、荀粲作为大能之后,自然不会住校,更不会单独居住。他们在内城有居所,夏侯玄更是可以自由出入皇宫内院。
晚上,于臬见到了辛毗。辛毗是位直率之人,他接过于臬递过的书信,道:“小婿既有书信,为国纶才亦是我等本分。且先从子雍(王肃)学习,若有机会,某必当引荐于朝。”于臬称谢,辛毗道:“你也不必谢我,我最喜欢有真才实学之人,若你以后华而不实,也休怪老夫不识人情。”于臬道:“且以四年为限,若小子连通二经,得其高弟,再请明公品评。”辛毗望向王朗,哈哈大笑:“看样子文则后人,弃武从文,其志不小啊。”王朗对于臬道:“休夸海口,到时收不了场,下不了台,看你如何自处?”于臬连声称是。
新的一天开始了。王肃在完成公务之余,来到太学任课。于臬将书笔收拾妥当,放于箧中,往太学而来。巨大的熹平石经立在开阳门边太学门口,字体方平正直、中规中矩,全是隶书写就,出自蔡邕手笔。于臬细看,发现这些石经经过整修后。仍掩盖不了遭受兵火的痕迹。原来在初平年间,西凉董卓入京后,为避十八路诸候,焚烧洛阳,太学荒废,石经被烧。
于臬坐在后排听课。夏侯玄坐在前排。傅嘏和荀璨、袁侃坐中间。张茂和于臬坐到一起。此次小课,只有百余人听讲,于臬细看这百余人,年轻的如于臬等辈,不满二十,没有加冠,年纪大的,四五十岁的也有,有的甚至头发已白的,仍在听讲。于臬想笑:“原来皓首穷经还真有这么回事。”王肃声音洪亮,并且来回走动,能让各门人都听到其讲说。“《论语》有云:“子曰:“《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所谓乐者,说文解字云:五聲八音緫名。象鼓鞞,指音乐也。又释为喜好、欣赏,故子曰:仁者乐山,智者乐水……”
王肃讲了一阵,又要学生解答。太学学习之时,可以执经向博士请教问难,互相答辩。夏侯玄首先问难:“敢问先生,关雎是为《风》之开篇,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也。为何以关关雎鸠起笔,此与正夫妇又有何关联?”王肃道:“关关者,象雎鸠之鸣叫也,如凤求凰,声音相和。比之于人,如男求女,发乎情而止乎礼。”夏侯玄又道:“男女之伦,人之大防,而所谓窈窕淑女,世上又有几人。士庶人等,所娶之人,所配之妻,可称窈窕淑女者,真是少之又少。若不求则无妻,若求妻又不窈窕,为何天下之人,又人人婚配而娶呢?”王肃道:“关雎为风之首,即是以君子淑女之道感化天下。世人有聪明贤者,有不肖愚人,若接受王化,人人皆可为君子淑女,所谓见贤思齐也。”夏侯玄又问了几个问题,王肃一一解答。于臬看那傅嘏,正襟危坐喜怒不形于色。王肃回答了其他几个门人的问题后,要求大家齐读,一时,太学之内,这百余人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声音响了起来。
夏侯玄有资本出名。他的父亲夏侯尚,是征南大将军、荆州剌史。第一天上学,夏候玄就执经向王肃问难,连发数问,皆精妙之极,虽被王肃一一解答,但他从此就有了一批追随者。太学中学生有较多时间进行自学,又有较好的自学条件。夏侯玄久住洛阳,内城巷闾之间的奇闻趣事,他皆可绘声绘色进行讲述,不少太学生因此而结交于他。于臬自从受了蔡贞姬之语,慎言慎行,除了回答王肃必问的问题,大多时间在租住宅中读书习字练剑,倒也省了不少风波。
一日散学,于臬准备回租所,夏侯玄却叫住了他:“于兄稍待,你我同砚,为何数月以来,你却不发数言,默默无闻。”夏侯玄系曹室宗亲,此时已有字号,于臬向他一礼:“太初兄才思敏捷,在下其实仰慕之极,只是小可才疏学浅,难望项背,不敢高攀而已。”夏侯玄道:“这是哪样话来。某喜好结交,不分贵贱,何况我听闻有人言,于兄系出将门之后,却弃武从文,其志不小,今观你数月之间,却自甘淡泊,操守必有不同之处。”
于臬道:“太初兄下笔成文,出口成章,非等闲可比。某起自小县,今岁才初入洛阳,国都繁华,已令小可神驰目眩,哪敢谈什么操守。”夏侯玄道:“于兄误会了。某近年来在学经之余,对《道德经》、《南华经》等十分投入,想邀你一起探讨,别无他意。”
于臬知道,夏侯玄性喜玄学,后与何晏、丁谧等相交,终日谈玄,是魏晋玄学的代人物。此时正处于初始阶段,是以于太学中拉人,以壮声势。今见夏侯玄相邀,一脸诚挚,不好直接拒绝,便道:“在下对于老庄之学,并未涉及,不如这样,待某闲暇之余,涉猎老庄,稍稍了解之后,再加入不迟。”夏侯玄不好勉强,道:“就如此说定,到时不要食言。”于臬道:“一言为定。”
于臬回到租所,不知此次言语,得罪夏侯玄没有。他将韩龙所授导引之术温过一遍,在院中练起剑来。一年来,于臬春暖秋爽,冬冷夏热,剑术上从未间断,此时像模像样,颇有几分火候了。练了一会,时候尚早,于臬和家仆吩咐几句,独自向洛阳南门大街而来。
车水马龙,人烟辐凑。于臬逛了一会,自觉无趣,信步走出南门,来到了洛阳郊外。此时正是农历五月天气,城外麦田之内,农人正在收割小麦,挥汗如雨。麦田边,几名农人小孩拿着陶碗,为田里的大人送水喝。一些穿着较粗弊的人,则在田里收拾麦穗。
忽见洛阳官道上,一白马上坐着一名约莫二十多岁的少年,卷尘而来。将近麦田边,那少年勒马,下得骑来,拍拍卷起的尘土,将马缰系在一株柳树之上,径往田中而来。那麦田中的农人见那少年衣服华贵,不似一般平民,纷纷向其见礼。少年手拍马鞭,向一农人道:“某自远来,口渴难忍,特来讨碗水喝。”一位农人道:“山野小民,何敢让公子喝这种水。”那少年道:“不妨。”
那农人忙将一陶壶提起,拿个陶碗,沏起一碗水,送到那少年面前。少年一饮而尽,道:“想这水是山上的,果然解渴。”那农人道:“确是山上打来的。”那少年再喝一碗,将碗递给农人,于袖中拿出一块碎金,约莫一两来重,递给那农人:“有劳,些小碎金,不成敬意。”那农人哪里肯接,一个劲摆手:“这如何使得。”当时粮价,40钱至50钱可买一石粮食,约合现在30千克。这一两金子,可值一万钱。当时魏国罢五株钱,实行以物易物,平民百姓根本用不着金子,而这金子可以换很多物品,远远超出两碗水的价钱。当时民风淳朴,不占小利,所以农人坚决不收。
那少年见农人不收,道:“既然如此,我帮你收小麦,权当回报罢。”那农人见少年锦衣华服,显然不是农家子弟,也不肯答应,少年不肯,夺过器物,帮农人收割起来,姿势手法,倒也熟练。
于臬见那人性格豪放,有心结交,来至近处,大声说道:“这位公子果然任侠豪爽,为碗水之赠,甘为刈麦,某在此观看许久,亦愿一同收麦。”那农人见于臬身着不俗,和其他农人面面相觑:“今日不知何故,为何这么多年轻公子来为我刈麦。不知是福是祸。”那少年起身,打量一下于臬,道:“你是何人,为何来此?”于臬道:“某名唤于臬,泰山钜平人士,见公子任性豪侠,出于天然,不由自主前来。”于臬拿起一刀,收割起来。
那少年停下手,擦了擦汗,道:“竟有这等事。某刈麦,是不想欠这农人恩情,现在你一打叉,某心境全变,这两碗水钱,怕是付不起了。”那农人忙道:“早就够了。公子如此看重我等,莫说是两碗水,就是一斛谷也够了。”那少年道:“既如此,于公子,你也不要再收割了,随我到城中一叙。”于臬收割了一会,道:“如此甚好。”那少年往官道上走去,对于臬道:“在城南有一大酒肆,名叫云来,公子不妨到此一聚,某先行,你可随后到。”于臬道:“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