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马钧果然派人来请于臬。原来马钧拿了四面金饼,送与李登,言是中书侍郎有请,共邀在乐坊听曲,那李登听是于臬相请,也以此为荣,立即答应。马钧便用一金饼,包了乐坊一处场子,来请于臬。
南门乐坊,既有汉人,也有胡人。自曹魏复通西域后,前来经商的胡人,喜欢在洛阳南门各式坊中,饮酒作乐,魏明帝重修洛阳宫后,这里更加繁华。
于诠陪着于臬,走进了乐坊。马钧家仆忙进行通报,李登等人出门迎接:“下官见过于侍郎。”
于臬摆摆手,回了一礼:“久闻李左校虽然职在土木,却精通音律。六艺中有个乐字,我却无法参透,今日在此置酒,还请李左校教我。”
李登连叫岂敢岂敢。一起到坊中席地而坐。李登请出一人,明眸皓齿,向各位一礼。李登道:“此是我新教弟子,姓郭名怀,字抱谦。向日学得一乐府新曲,还请诸位指教。”
马钧道:“指教不敢。我等能在此听闻李左校新曲,实是有幸。”李登道:“那就献丑了。”
那郭怀站于前方,乐坊里箫笛箜篌,琴瑟钟鼓鸣将起来,果然声律优美,沁人心扉。马钧等人击节相和。那郭怀启朱唇,发皓齿,唱将起来: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
唱到此处,一群舞者走了上来,飘飘长袖,和着乐曲节奏翩翩起舞。这些人身姿优美,动作整齐,配合得天衣无缝。
那郭怀继续唱道: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鸡鸣狗吠,兄嫂当知之。妃呼狶!秋风肃肃晨风飔,东方须臾高知之!
一曲终了,郭怀向众人一礼,伴舞退了下去。于臬击桌赞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李左校果然高明。”
李登见于臬赞他,也大为高兴,对郭怀道:“在你面前这位,乃是当朝散骑黄门侍郎、兼中书侍郎、关内侯,驸马都尉。他能够首肯,也是你的造化,你应该敬一杯酒。”
那郭怀笑吟吟地走半上来,自已从酒桶中舀了半杯酒,走上前来:“伶人郭怀,不识大体,五音不全,贻笑方家,敢敬侍郎一杯,不知能饮否?”
于臬道:“我今天是来学习的,李左校既然不吝赐教,自然要满饮此杯。”说完,拿起酒一饮而尽。
李登大喜:“人人皆说马上于郎,今日一会,果然名不虚传。抱谦,你再来一首,请于侍郎指教。”
郭怀满心欢喜,便道:“我再来一首,以佐诸位酒兴。”众皆叫好。那郭怀将长袖展开,乐声再起。郭怀边舞边唱道:上陵何美美,下津风以寒。问客从何来,言从水中央。桂树为君船,青丝为君笮,木兰为君棹,黄金错其间。沧海之雀赤翅鸿,白雁随。山林乍开乍合,曾不知日月明。醴泉之水,光泽何蔚蔚。芝为车,龙为马,览遨游,四海外。甘露初二年,芝生铜池中,仙人下来饮,延寿千万岁。
于臬但见歌声飞扬,舞姿曼妙。于臬不由感叹,怪不得石苞如此喜欢,原来是有原因的。一曲终了。于臬道:“好好好。当赏。”
郭怀近前一礼,于臬命于诠拿出一块金饼:“你是歌好,舞好,人也好。当受此赏。”郭怀大喜,谢了于臬赏,接了金饼,又来给各位舀酒。
李登道:“向来于侍郎事务繁忙,今日召下官一见,风雅之至,能得于侍郎肯定,下官也觉脸上生辉。于侍郎能否歌一首,以佐酒兴呢?”
于臬道:“向者从司马公西御蜀汉,在军中与众士兵作战,今日想来,万千感慨,今创一首,还请郭抱谦为我歌之。”
李登道:“于侍郎乃玉堂十士子,定然出口成章,让我等大开眼界吧。”
于臬道:“无非是抛砖引玉罢了。”清了清嗓子,吟道:“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朝发欣城,暮宿陇头。寒不能语,舌卷入喉。陇头流水,鸣声幽咽。遥望秦川,心肝断绝。”
李登和马钧先是一怔,但觉此诗苍凉悲壮,似有无限苍生之意。马钧面有惭色:“德揆,天子大兴土木,下官掌建筑之总。李左校管木料。每见民夫之悲,某内心实是难过,又不能上表。好在各建筑已完工,与民休息。德揆心系天下黎民,我等不及也。”
于臬道:“也不过是有感而发,哪有马博士想得如此遥远。还请为我歌一曲。”
乐声格调随之一变,变得雄浑厚重起来,似有无限压抑,又有愁肠百结。郭怀唱完,大家心情也压抑起来。于臬道:“今日置酒高会,不想扫了各位雅兴,某最近新悟得一曲,不若给我一管羌笛,我为大家奏之。”
马钧大喜:“这等高才,何不试之。”
于臬接过郭怀羌笛,吹了起来,正是后世名曲姑苏行。此曲是作曲家江先渭于1962年创作的一首笛子曲。作为南派曲笛的代表性作品,此时于臬吹起来,也让李登吃了一惊,但觉此曲优美无比,莫可言状。
一曲终了,李登尚沉浸在乐曲中,半天才反应过来:“于侍郎,某研究音律数十年,从未听过此曲,不知是何人所作。”
于臬笑道:“此是某在钜平老家时,一人到扬州去教了我。”李登道:“想不到于侍郎还有这等际遇。以后倒还要请教。”
于臬和众位喝了一杯,道:“今日有劳马博士牵线,在下得会李左校,也是平生幸事,在下家中,尚有一些古曲谱,若李左校喜欢,到时我派人送来。”
于臬心想,汉代音乐,去时久远,很多名曲,大多失传,好在自己学了一些古代记谱的方法,蒙混过去,应该不成问题。
李登听了,喜不自胜,又来敬酒。于臬见李登已有七八分醉,便道:“听闻李左校在南阳之时,也曾培养一高足,名唤典翠,能否一见?”
李登有些失落:“于侍郎不问还好。我这门人,确是得意门生,不想十来天前,南阳富户,为了争风吃醋,早已魂归地下了。”
于臬佯惊道:“何人如此大胆?”李登道:“传说是南阳典农,我将此事告诉本家李公昭,听说荆州刺史已准备上表,弹劾南阳典农好色薄行。”
于臬道:“实不相瞒,那南阳典农中郎将,也和在下有些交情。既然是南阳富户上告,李左校爱徒惨死,某当亲自上疏,为李左校讨回公道。”
李登与马钧面面相觑。不想一场乐坊听曲,竟然牵出这些事来。李登道:“此事地方已经介入,就不劳于侍郎费心了。”
于臬道:“某素闻李公昭与曹昭伯交好。上次我与曹昭伯是不打不相识。我当致书于昭伯,说明情况,当荐你高足郭抱谦入宫,那时李左校飞黄腾达,也未可知呀。”
原来李登听闻爱徒坠楼,内心不平,李胜闻之,便致书胡质,胡质与李胜也有些交情。石苞也是一方大员,动他不得,胡质便只得上疏。以求朝廷罢免石苞。不想这南阳富户,因石苞不畏强权,得罪不少,是以上告,弄成如此结果。于臬听得实情,心中早有计较。
李登见于臬说话轻描淡写,自己却感到无限压力。当下道:“有劳于侍郎费心。”于臬道:“南阳典农石仲容,弄得如此结果,实在不该,某当上疏,请天子罢其职,并优恤令高足如何?”
一个典农中郎将,秩两千石,职权如太守,李登见于臬说罢就罢,哪里敢说半个不字,便道:“也不致如此。”
于臬拿着李登之手,道:“你我只论音乐,不谈国事,来,咱位再喝。”马钧道:“德揆一片真诚,李左校不必惊慌。一起喝,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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