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说,这于臬还真是个人才,他说辽东下雨,果然就下雨了。难道他真会未卜先知?”中书省,魏明帝坐了下来,对着中书监刘放说道。
刘放道:“据臣所闻,于臬先前在太学时,也曾说文皇帝征吴,可能遇雪,大司马曹子丹伐蜀,可能遇雨。数言皆中,臣以为,其言绝非空穴来风。”听到刘放这么说,魏明帝来了兴致:“照你这样说,他还真知道天气了。”刘放道:“这个臣就不知道了。”
九月,青、徐、兖、豫果然大雨。
就在魏明帝好奇于臬为何如此知天气之时,于臬也在好奇魏明帝,先前,魏明帝处处打击司马懿,但司马师自出塞归来,即被加为散骑常侍,与王肃同列。“为何魏明帝如此升迁司马师,这其中有何缘由?”于臬也一时想不通。
想不通就不要想了,实际上,于臬也没机会想了。魏明帝不知道什么原因,修宫殿上了瘾,逼死了毛皇后之后,又开始建芳林园和改建金墉城。金墉城各有墙垣,连接为一整组建筑,北靠邙山,南依大城,城垣宽厚坚实,地势险要。
因九月大水,各地受灾较重,一时拔不出那么多民夫,魏明帝下了一道诏书:“为爱惜民力,使各公卿臣僚都来担土,并献各种松竹奇石、山禽杂兽于其中。”
这下曹魏的官僚可炸了锅。尤其是年老的官员如辛毗、韩暨、高堂隆等人。更是忧心如焚。辛毗屡受刘放、孙资排挤,但他直言的性格没有变。他在家写奏疏时,一病不起,当夜就去世了。没想到,辛毗的去世,在这些世家官员看来,却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泰山太守羊耽和辛宪英进入洛阳吊唁。众多官员找了上来。
“辛卫尉是为国尽忠而死,武死战,文死谏。我们一定阻止陛下广修土木,以全圣德。”“对,我等一个一个上疏,就是淹,也把中书省给淹了。”
羊耽和辛宪英的到来,令于臬又喜又悲。喜的是羊耽和辛宪英的引荐和教导,让于臬快速成长,悲的是,是在卫尉辛毗去世之际,见到了二人。
辛毗之子辛敞,也从雍州赶了回来。对魏明帝大修土木不满的官员,终于各自上疏了。
中书省的案头被奏疏淹了。魏明帝看着黑压压的奏疏,对刘放、孙资道:“这么多奏疏,你们都看过了吗?”刘放道:“奏疏实在太多,臣等还没来得及看,陛下就进来了。”
魏明帝拿起一封奏疏看了一下,是劝他不要兴土木的,他扔到一边,又拿起一封,还是劝他不要兴土木的。他又扔到一边,再他其他的,内容都差不多。一连打开看了几十封,内容都差不多。当他看到其中一封奏疏时,脸上终于现出不悦之色。
他啪地一声,将那封奏疏扔到刘放孙资二人的脚下:“你们自己看看,写了些什么话。”
孙资连忙将疏文拾了起来,是司徒军议掾董寻的疏文。刘放眼睛死死盯着疏文:“臣闻古之直士,尽言于国,不避死亡,故周昌比高祖于桀、纣,刘辅譬赵后于人婢。天生忠直,虽白刃沸汤,往而不顾者,诚为时主爱惜天下也。”董寻在疏里,竟然将魏明帝比成了桀、纣。孙资的手有一些发抖,他看不下去了。便将疏文放在一边。
刘放连忙接过来,继续看。“建安以来,野战死亡,或门殚户尽,虽有存者,遗孤老弱。若今宫室狭小,当广大之,犹宜随时,不妨农务,况乃作无益之物!黄龙、凤皇、九龙、承露盘,此皆圣明之所不兴也,其功三倍于殿舍。陛下既尊群臣,显以冠冕,被以文绣,载以华舆,所以异于小人;而使穿方举土,面目垢黑,沾体涂足,衣冠了鸟,毁国之光以崇无益,甚非谓也。”
刘放也看不下去了:“陛下天纵英才,竟然被称诬为桀、纣之主,臣奏请,将董寻下于廷尉,以正其罪。”说完,走了出去。
这时,中书侍郎王基站了出来,将奏疏拾了起来:“陛下,不可。董寻这是抱定了必死之心,欲舍生于陛下。”魏明帝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王基道:“臣与董寻,也有一些交情。臣听闻,他在写疏之前,曾和臣说,他有八子,将托付后事,只有陛下才能保全。”魏明帝道:“这又是何意?”王基道:“这说明董寻抱着必死之心写此疏。”魏明帝道:“董寻不怕死吗?”王基道:“此时恐怕在家早已沐浴等待陛下抓他了。”
中书侍朗杨炳道:“陛下,不可抓董寻。”魏明帝道:“这又是为何?”杨炳道:“董寻既然抱有必死之心,若陛下抓了他,而是全其高名而污陛下。陛下切不可中他圈套。”
魏明帝怔了一下,道:“既然如此,还不快叫刘放回来。”孙资听了,连忙跑了出去。
次日早朝,魏明帝将董寻疏文下与众臣议论。高堂隆道:“陛下,此是董寻愚直之语,陛下当体其一片苦心。”曹爽道:“陛下英明圣武,却被比于暴君,真心可诛!臣奏请将董寻下狱,以杜辱骂圣上之口。”
曹肇道:“陛下,此风不可长,若各大臣都出言无状,则君臣父子之义又存于何地?臣请斩董寻,以绝妄议陛下之过。”
散骑常侍高堂隆道:“如今世上邪恶之人,喜好议论秦、汉时之奢靡生活,以动摇陛下圣心,又引诱陛下求取已亡国家不合法度之器物,致使百姓劳苦,钱财浪费,伤害德政,此非礼乐之和,神明之庆。董寻不过急百姓之所急,上疏切谏,又有何辜?”
于臬道:“董寻想作比干和关龙逄式人物,可陛下不是桀纣之君。”魏明帝想了一会,道:“董寻利口切谏,只是此人素有忠义,可罢为庶人,不再究过。若再言者必斩。”
于臬道:“陛下,董寻有错,错在鲁直一些,若陛下将其罢为庶人,天下议论,以为陛下塞忠谏之路,以后皆不复谏,陛下是聪明圣德之主,既知董寻忠义,仍将其罢为庶人,则有伤陛下圣德矣。”
曹爽道:“于臬!你利口狡辩,明显与董寻乃是一路。陛下,臣请将董寻交给我,我必审出幕后主使之人。”
于臬未及开言,贾充站了出来:“陛下,审问之事,乃是廷尉之责。”廷尉高柔道:“既然陛下金口宣称,董宣素有忠义。臣正在想一事。”
魏明帝道:“何事。”高柔道:“昔日董寻先人董少平,曾为洛阳令,曾惩治光武帝姐姐湖阳公主家仆,绝不向公主低头,臣在想,董寻是不是有其先祖遗风。”
魏明帝笑道:“高廷尉所指,我岂不知,那好,朕贬他为贝丘令,下去好好实心用事,等话说好了,再到朕面前唠叨。”
曹爽正欲再言,魏明帝道:“今天朕有些乏了,退朝!”曹爽向高柔投过一丝不满的目光,退了下去。
于臬府弟,于臬抱着于洛,夏侯蔷逗着于宏,正在花园中与父母闲聊。于诠来报:“中书舍人张茂,自称是大哥故人,特来造访。”
于臬一怔,道:“你且先去前厅招待,我随后就来。”于臬换了一身常服,即往前厅而来。果然见张茂坐于厅中等侯。
“唉呀,张兄,一别数载,你越发清健了。这数日来,到芳林园担土挑石,哪阵风吹得你来了?来人,上果品茶汤!”
张茂道:“德揆,你之才胜我十倍,是以你封侯食邑,居散骑黄门侍郎之职,我才一个中书舍人,哪来的清健。”
于臬道:“适才相戏而已。张兄,这许久未见你,你今日来我这,不仅仅是来看我的吧?”张茂道:“德揆,今日朝上,你一句董寻想作比干和关龙逄式人物,可陛下不是桀纣之君,说得可真好啊。你看,陛下不但不加罪,反正左迁董寻为贝丘令,还有东山再起之时。”
于臬道:“此非我之功,还是朝中老臣厉害。你看,高廷尉一个强项令的故事,就让天子改变主意,这才是大手笔。”
张茂道:“我没有这样的高才,我只有一颗体察民情疾苦之心。如今陛下既禁射猎,又大建园林。你不知道,九月大水,多少民众流离失所,多少家庭妻离子散。况辽东未平,陛下如此穷奢极欲,奈天下苍生何。”
于臬被张茂一番言词,说得有些动容。魏晋时代,有这种强烈民本思想的官员,确实不多。于臬道:“张兄到我这来,就为说这事?”
张茂道:“还有一事。你今早朝,一言救下董议掾,董议掾不便前来,特令我来致谢。”张茂说完,从袖中拿出一件物事来。于臬道:“这是何意?”张茂道:“这是董议掾家传象戏棋一套,特送给你,以表感激之情。”
张茂将一木盒摆在于臬案几上,然后打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在室内散发开来。里面原来是一盒象棋,用檀木打磨,然后以黑漆漆好,油光发亮。
作为后世的于臬,自然知道下象棋,家中还有不少棋谱,如《竹香斋象戏谱》《适情雅趣》、《自出洞来无敌手》等等。没想到此时,就有人会下象棋了。
于臬道:“张兄,我忝在散骑黄门侍郎,规谏天子,职责所在,何敢受人恩惠,以朝廷名器,行私人优渥,此事切不可行。”
张茂道:“此事就你我知晓,董议掾也是真心相送,何必推迟?”于臬正色道:“什么你知我知,此事尚有天知地知,举头三尺有神明。张兄此言差矣。”
张茂道:“德揆乃真君子也。今我此来,实有另一事相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