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嘏因司空府事多,没有时间来太学,成了挂名。于臬只得和荀粲、袁侃等人交流。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夏候儒在太尉府见于臬的消息不径而走,虽然没人知道谈话的内容,但好事者依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于臬散学回太尉府,南阳李胜在太学门口拦住了他。“德揆,我有数语相问。”于臬停了下来,道:“公昭兄有何见教?”李胜道:“六月时,我闻征蜀护军夏侯将军在太尉府找过你,敢问是何事?”
于臬道:“那天正是子元兄大婚之期,夏侯将军到太尉府办事,正好看到而已。”李胜冷笑道:“某以为德揆乃诚实君子,今日一见,名不符实啊。”于臬道:“那天确实如此,不知公昭兄何以如此在意?”
李胜道:“我还以为,你与夏侯将军一谈,就成了他女婿了呢,不想事隔三月,还是孤身一人啊。”
于臬一听,原来这李胜是个找茬的主,当下拱手一礼:“公昭兄雅量高致,当时华太尉也在场,如若不信,你可去问。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就此告辞。”李胜看着于臬远去的身影,冷冷道:“想拿太尉压我,也没这么容易。”
于臬实在想不明白,和夏侯玄交厚的这些人,前有丁谧,今日又是李胜找上门来,名为交谈,暗含讥讽。而夏侯玄,又不知轻重,竟然将自己妹妹不喜欢司马师这样的话都讲出来,简直就是给自已引火上身。
前次丁谧为排名之事,还是傅嘏为自己解的围,夏侯玄并没有起作用。“夏侯太初修已身有余,保已身不足。”于臬改变了对他的看法。他又想起家父于圭的教导,联系到王肃对他的话,觉得离他们这些人,是应该远一点了。
十月底,王朗生病了。于臬来到王朗府中看望,王朗须发皆白,气喘吁吁。王肃亲自侍候,其子王恽、王恂,其女王元姬一边恭立。太仆董昭也来看他。
“公仁,我这病,怕是拖不了多久了。”王朗气若游丝。董昭握着他的手,道:“景兴,何出此言。”王朗道:“想当年,我等追随太祖武皇帝,至今近四十年,像我们平辈之人,已经没有多少了。”董昭道:“景兴意思是?”王朗看了看王肃,又看了看于臬和王恽、王恂,道:“这几人,正好是后两代,你我二人私交不错,若我撒手,愿你能继司徒之职,不得自误。”董昭道:“景兴放心。只是以我之人望,尚不足托大事,景兴以为,何人可以?”王朗轻声说道:“司马家族。”董昭道:“在下明白。”董昭退出。
王朗命王肃近前,道:“公仁与我,相交四十余年,我眼见不济,你有事不明,可请教他。德揆年少,观近年所为,其交友一道,言语守成有足,但自持不足,你要多多管教,不令其实处无妄之灾,方不负文则相托之情。”王肃落泪同意。
王朗又叫于臬近前,道:“德揆,你祖父文则,是我举荐,你如今又亲近于我,我有一言相告。”于臬流泪点头。
王朗道:“你常与夏侯玄相交,又不知自持,此是取祸之道。愿你及早猛省。”于臬点头:“谨记世翁之命。”王朗道:“我这还有诸多事情,你先退下。”于臬退回,向王肃施礼。又向王恽、王恂,王元姬施礼,这三人还礼。王肃道:“贤侄不得过于悲伤。免得受人猜忌。切记此语。”于臬称是,退了出去。
于臬出了府门,董昭在门口叫住了他。董昭道:“德揆,今晚有空,到我府中一叙。”于臬答应。董昭上了车,回府去了。
董昭是济阴定陶人,和于禁同属兖州。曹操迁到许都,就是董昭的主意。此后曹操封魏公,加九锡,都是出自他的手笔。又极善养生,是以70多岁,仍身体健朗,不显龙钟。
董昭府内,于臬在下首。董昭道:“德揆日日在太学就读,交了不少朋友,全不想起故人之情。”于臬道:“小子愚钝,开始实不知明公也是兖州人。”董昭道:“也不是怪你。前几日王司徒与我言起你所作作为,称你与夏侯玄交厚,又有河南李胜找你。你大祸就在眼前,难道你不自知?”
于臬道:“小子不知。”董昭道:“你年幼,不知者无罪。”于臬见董昭说话,一惊一乍,只得静听。
董昭道:“实不相瞒,我与你祖父于文则交厚。你祖父素来毅重,向日为关羽所败,你可知道,是谁为你祖父上的厉候吗?”于臬道:“朝中之事,当时小子才13岁,家父也没提起,所以实在不知。”董昭道:“当时我任侍中,对此事非常清楚。”于臬道:“既然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小子也不想再提伤心往事。”
董昭道:“我提此事,是想告诉你,王司徒既然将你托付于老夫,老夫必须要给你讲讲清楚。不然,你好丑不分,人我不辨,到时有灭族之祸都不知道。”
于臬道:“小子愿听教诲。”董昭道:“文皇帝为世子,你祖父在镇守邺城之时,拒绝过文皇帝的一些过分要求。后来陵画事件,也就不言自明了。在谥号问题上,当时群臣以为,你祖父武事未遂,上的号是壮侯,却被改成了厉。这里面大有文章”
于臬听到关键处,便倾耳仔细听。董昭道:“当时尚书令是陈长文,文皇帝为提拔亲信,重用曾被你祖父奉武皇帝(曹孟德)之命夺去军权的朱灵朱文博。朱灵找到同为高唐老乡的华子鱼,希望他为你祖父谥号为“丑”,华子鱼不肯,二人由是不和,然后朱灵找到了陈长文,二人不知道达成什么协议,给你祖父谥号为厉,就是这么来的。”
于臬奇道:“朱文博本是我祖父部下,为何如此贬低我祖父?”董昭道:“当时文帝刚刚登基,青州兵反,文帝为稳定军心,需要一将来取信于青州军,青州兵最怕你祖父,你祖父一死,只有朱灵可以弹压,所以为你祖父上恶谥,一则消青州军不满,二来讨文帝欢心,所以朱灵后来封为高唐侯。”
于臬总算明白了,原来是曹丕因于禁在镇守邺城时没有答应他的一些过分要求,怀恨在心,然后玩猫捉老鼠游戏,派人以陵画辱于禁,随后拉拢朱灵,许以高官。朱灵在利益诱惑之下,暗中连络大臣,给于禁上恶谥,抚慰青州军之心,所以得封高唐侯。
于臬道:“武皇帝素来不喜朱文博,为何文帝这时得以见用?”董昭道:“一朝天子一朝臣。”
于臬道:“敢问董公,你为何告诉我这些?”董昭道:“朝中复杂,非是你所能料。既然王司徒将你托付于我,所以实言相告。”于臬内心不由冷笑:“那是因为王朗向你许诺,死后推荐你当司徒而已。”
但于臬没有这么说,只是说道:“荷蒙关照,小子感恩不浅。”
董昭对于臬表现表示满意,点点头道:“当今朝廷,士家大族,共有两派,一为司空陈群,二为骠骑大将军司马懿。”于臬道:“此事某亦得闻。”
董昭道:“陈群与司马懿关系不浅。司马懿是荀彧门生,陈群是荀彧女婿,两人是文皇帝太子四友,在文皇帝继位初期分别担任尚书台尚书令和尚书仆射处理政务。后来新皇登基,二人同样录尚书事,后来司马懿屯兵宛城,都督荆豫,失去了尚书台要职,就是陈群进言的结果。二人关系,就此出现裂痕。”
于臬道:“董公说这些,于小子何益?”董昭道:“大有关系。我仔细思量,当年你祖父樊城兵败,只有司马懿和蒋济对武皇帝说:禁等为水所没,非战守之所失,于国家大计未有所损。陈群则现不屑之色。我想了许久,陈群曾献九品中正之法,拉士人支持文皇帝。当时对我们军伍出身之人,本就不放在眼里。后来朱灵让其为你祖父上谥号为“厉”,自然是顺文皇帝之意,随后便掌了皇宫禁卫兵权,并拉拢了天下士子,可谓一举两得。”
于臬道:“难道我祖父之死,竟然被这许多人利用,达到了不可告人之目的?”董昭点点头,道:“小子可教,正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