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中辛毗,正在查看表章,忽见司徒掾送来一年粮亩之数,当下奏知魏明帝,魏明帝道:“就依往年之列,由度支尚书计算明白,明日回报。”辛毗告退。
今天是刘放掌机要,见魏明帝明日要粮亩成数,忙叫小黄门去告知丁谧,那小黄门忙去知会,却不见丁谧,闻说丁谧找寻于臬去了,只得回报刘放。刘放素与丁谧亲厚,见丁谧不在,报与孙资,那孙资即骑马,往南门外,找寻丁谧去了。
云来酒肆。丁谧一见到于臬,冷冷道:“缩头乌龟,一月不出,没想到躲到这里。”于臬也不生气,笑着将手一摆:“原来是丁尚书,闻你加官,在下未曾庆贺,你来得正好,不妨坐下来喝几杯,以表敬意。”
于谧道:“别顾左右而言他,我俩的事儿没完。”于臬请何晏、邓飏一起入席。丁谧对于臬道:“那天你在玉堂殿,以月为题目,你先是停杯问月,然后又觉得月不可高攀,而月却不因人攀有所选择,这是以月暗喻君王,却又说宁知晓向云间没,意思就是说不管王者士庶,终有一死。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我们皆有一死,你却乐得饮酒,其乐融融,我这样解释,应该没错吗?”
于臬道:“诗之一道,见仁见智。丁尚书是否也在和太初兄研习玄学?”丁谧道:“初入门径而已。”于臬道:“某对玄学,其实不知,请丁尚书教我。”丁谧道:“玄学即是玄远之学”,以“祖述老庄”、综合儒道立论,儒道兼综,着重关注有无、本末、体用、言意、一多、动静、自然与名教。”
于臬道:“那就以动静为论,试为演之。”丁谧道:“易有言:动静有常,刚柔断矣。可见动静阴阳之道,有其规律可循,不同状态生出吉凶悔吝休咎。”于臬道:“原来如此,敢问丁尚书,我坐在此,为动为静?若言是动,我正襟危坐,身不动,头不摇。若言是静,则是筋转脉跳,思兴绪飞转,到底是动是静?是吉是凶?”丁谧道:“神机兆于动,你虽有静之相,而有动之念头,是寓动于静。”
于臬道:“动静有常,我向你问,是常,还是无常?若言是常,为何不常问,若言无常,为何又有问?”丁谧道:“你心若动,口随心问,心不动,则天下何思何虑?”
于臬道:“那心在何处?”丁谧道:“自然在内里。”于臬道:“既然如此,你见我,是心见还是眼见?”丁谧道:“若心不动,纵眼有千般见,于心又有何用?”于臬道:“那就是说,心在内里,不能见外,必假于眼,只是心有取舍,所以有见或不见?”丁谧一时语塞。
傅嘏见了,对于臬道:“眼能见物,是心非眼,物能印心,是物非心。丁尚书言心在内里,眼见物,心有取舍,以取舍证见与不见,则见有取舍,若无取舍,一视同仁,哪里有这许多争论?”
丁谧道:“某之所想,正是傅兄所言。”夏侯玄道:“既然一视同仁,就不要争了,一起喝酒。”于臬道:“丁尚书手下留情,某万分感谢,就饮此杯,如何?”丁谧不得已,只得饮了。
就在丁谧再想如何问难时,孙资走了进来:“诸位好自在,却让丁尚书遗陛下之忧。”众人忙来见礼。丁谧听说明日魏明帝就要见粮亩之数,只得暂回,与于臬的争论,就此告一段落。
原来这正是邓艾之计,先是于臬现身,让丁谧知晓,然后派人送去粮亩数目,让辛毗得知,让丁谧无更多时间与于臬论辩,又有傅嘏不动声色言和,恰好有孙资赶到,召回丁谧。
回去路上,孙资道:“彦靖糊涂,你与于臬之争,乃私也,度支尚书之事,乃公也,今弃公事而就私论,若陛下知晓,又不及时算出粮数,你位不保。”那丁谧听闻孙资此语,惊出一身冷汗,果然打消了与于臬争论念头。此事就此告一段落。
十二月,洛阳南门,一骑直奔内城。却是司马师。于臬等人正与夏侯玄等人在云来酒肆楼上见到。夏侯玄道:“司马兄自上次饮宴之后,就随其父屯于宛城,为何今日进城,如此仓促?”荀粲道:“难道东吴入寇,送来紧急军情?”傅嘏道:“我看不像。东吴新败,必不敢来。或是西蜀兴兵犯界。”
于臬道:“西蜀犯边,只是迟早之事,有曹子丹大将军总督雍凉,岂怕西蜀。或是新城有变吧?”
傅嘏道:“这怎么可能。新城由孟子观(孟达)驻守,系先帝爱将,其子孟兴兄前段时间还和我们一道饮宴,新城为何有变?”于臬道:“我也只是猜测,侯爷可以自由出入宫中,等下必知。”众人论了一会,各各自散。
司马师见到吏部郎诸葛诞,拿出文书,叫道:“快传于陛下,新城孟达造反!”
孟兴因为夏侯玄劝留,并未回到新城,此时正在东门闲逛,忽然来了几名武士,不由分说,将他抓了起来。
夏侯玄府内。夏侯玄对傅嘏道:“适才某从宫里出来,得知司马兄送来紧急军情,果然是说新城太守孟达反了。”傅嘏吃了一惊:“前几次于兄所言,多有所中,不想此次又中了。孟达谋反,若等陛下降旨,那时反势已成,大军再去平叛。恐怕已经迟了。”夏侯玄道:“现在司马仲达叔叔在宛城,到新城最快不过八日,若陛下降旨,来回怕是要一月。”二人出得府来,又见司马师一骑急来,二人连忙叫住。司马师在马上道:“某马上赶到宛城去,不得稍待,待我父亲破了孟达,再和各位喝酒。”
傅嘏道:“司马兄,少待,陛下是否降诏平叛?”司马师道:“如此,则事急矣。某已告知军情,二位告辞了。”说完,拍马急驰而去。
不一时,武士押孟兴过来,夏侯玄道:“孟兄,你父为何如此?”孟兴急道:“我也不知,望各位救我,救我”武士押解到廷尉处去了。
夏侯玄道:“孟兴父亲谋反,只怕大有牵连,傅兄有何良策?”傅嘏道:“孟达谋反,即是敌国,当有灭族之祸,侯爷怎可讲私情而忘国法。”夏侯玄道:“既如此,我到表兄处问问。”
傅嘏道:“侯爷,你虽然可以出入宫廷,但我等俱无官职在身,为叛国之人说情,陛下必不相容,无异抱薪救火。不如等仲达叔叔平定叛乱之后,再作区处。”夏侯玄道:“孟兴已下廷尉。怎可幸免。”说罢,独自进宫去了。
傅嘏望着夏侯玄远去的背影,不由叹道:“太初兄如此率性而为,难道不怕碰壁吗?”他摇了摇头,也独自回去了。
此时正月初,天气寒冷。于臬独自一人在租房处温酒观书,寒气逼体,于臬放下书简,将韩龙所传心法练习一遍,方觉暖和。因听得孟达造反,王肃停了课,进入内廷,下午无课。于臬切了些肉吃了,拿了一把环首刀,在院中练起韩龙所传剑法来。
他习练剑术近四年,从不间断,上次和邓艾比试,是初次与人交手,正好邓艾又是高手,积累了不少经验。只是韩龙要他心念集中,他总达不到这种境界。虽然剑术大有进步,近来又有丁谧挑战,心不归一,却无法更上一层楼。
正在习练之间,忽听有叩门之声。于臬停止练习,叫家仆开门,却是傅嘏和荀粲、袁侃、裴徽来了。于臬连叫快请,傅嘏道:“于兄必多礼,我等前来,确实是于兄所言,新城太守孟达谋反,太初兄为救孟兴兄,已入宫求情去了,我们特地前来,问于兄讨个计策。”
于臬道:“胡乱猜中,也不是什么高明。某一介太学弟子,军国大事,岂可妄议。”傅嘏道:“话虽如此,少不得我等俱是玉堂十士子,今天你要不说,我们就不走了。”荀粲、袁侃、裴徽哈哈一笑,道:“我们都不走,你还要设宴招待我们。”
于臬摆摆手,道:“你们这不是强逼吗?”傅嘏道:“不如此,于兄怎么会亮出真章来。”于臬道:“军国之事,某实是不知,但我去问一人,必知情况。”傅嘏道:“何人?”于臬道:“此人姓邓,名艾,字士载。现在司徒府任司徒掾,此人颇知兵法,极善治兵屯田,新城之事,必有见解。”
傅嘏道:“既然如此,何不喊此人前来,问个明白?”于臬道:“不如各位在此静侯,我前去请来。”傅嘏道:“如此最好。”于臬道:“众位稍待,某这就去来。”即命家仆加炭火灸烤肉温米酒准备。傅嘏等人被请进入厅内,席坐等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