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晏送走了管辂,若有所失地回到了府中。有人来报:“李公昭来见。”
何晏将李胜迎了进来,坐在府中,邓飏道:“公昭年后就要到荆州去任职了,不成是想喊我们几个聚一下吧?”
李胜道:“知我者,玄茂也。”
何晏道:“人生如白驹过隙。我们辅佐大将军,就快十年了。也是该开枝散叶,出镇地方了。”
邓飏道:“这次公昭叫了哪些人?”
李胜道:“毕司隶因公务繁忙,不曾来。另外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大司农、司马鲁芝和尹大目等人。”
何晏感叹了一声,对李胜道:“马上就要到岁首了。这一年过得可真快。这次是在你府里还是哪里?”
李胜道:“是在我府里,并且就在今晚。”
夜幕降临,李胜府中灯火通明,家人仆役在后厨忙活着,客人们前前后后地来了,李胜在前厅迎接。客人齐了,李胜请大家入席。
乐声悠扬,既是李胜对曹爽知遇之恩的答谢,也是对一众同僚的感恩。这次的晚宴格处的丰盛。
在一片志得意满的笑声中,李胜向在座人等一一敬酒。只有桓范一副忧虑满面的表情,饮起酒来,也并不欢乐。
李胜早看在眼中,不由问道:“大司农,马上就要岁首了,这次是我为大家备的答谢宴,大司农为何不舒心?”
桓范自饮一碗,放下之后,叹道:“虽然现在形势一片大好,公昭也升为使君,出荆州。你可是逃出升天了。岂不知城中尚有猛虎三只,随时可以跳出来啮人。”
曹爽不悦道:“大司农,你又来这一套了。如今司马太傅没了兵权,在家养病,司马师也无兵可用。这父子三人,如狼无牙,虎去爪,又何必下死手?”
桓范直视曹爽,一脸郑重:“大将军,你真的相信,司马懿已经心灰意冷,在家等死了吗?”
曹爽道:“他都这么大年纪了,能有多大作为?如今一切尽在我们掌握之中,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司马鲁芝道:“大将军,桓大司农说的,很有道理。我过去在雍州,也在他手下做过事,曾经亲眼见识过他隐忍的功夫。若大将以为他生病或年老就不管他,以后恐有不测之事啊。”
丁谧道:“依我看,司马太傅现在已经不和任人见面。能有多大作为。大将军只要抓好兵权,谁也欣不起什么风浪。”
曹爽见众人都如此说,也有点犹豫不决了,他放下酒碗,说道:“司马懿的属下,不是被贬就是被调离,有的甚至因为年老,让他们都回乡去了。让我不明白的是,他自己放弃托孤之重,闲养在家,等于是把自己的命都交出来,对他可是没有任何好处!”
何晏道:“依我看,既然司马太傅已无意关心朝中之事,那就不要为难一个七十岁的老人了。”
桓范冷笑道:“兵法上说,置之死地而后生。大将军虽然贬了那么多人,但从没有因为政见杀这一人。所以,司马懿就是看准大将军你绝对不会对他这样一个看起来的弱者动手。大将军,成大事,不拘小节,为了大魏的江山,为了大魏千秋万代的基业,为了先帝的托孤之重,你一定要狠下心来,只要派出校尉,就可以解决问题,确保我大魏未来的安泰。”
丁谧道:“现在太傅没有了兵权,荆州和雍州我们已掌控了局势。太傅杀与不杀,已经影响不了大将军了。那就让他自然老死。等他一死,大将军再彻底收回他河内司马氏之权。一样是永保大魏江山永固。”
鲁芝站起身来,向曹爽施了一礼:“大将军,你和太傅二人,不是像我们这样请客吃饭,而是政争。政争没有决出最后胜负之前,是不可以停手的。下官以为,妄杀大臣确实为人不齿,但下官这次要站在大司农意见一边。司马太傅外宽内忌,收揽人心意图明显,别的不说,光是他向河内常林行礼,上次推荐于亮,就已经可以证明,他绝不是一个对政治死心的老人。”
尹大目道:“我是一名武官,诸位说的,我也不好评价。只是,只是杀一个上了年纪又有名望的高官,总得有一个理由吧,真的下了手,恐怕对大将军的名声有损。”
曹训道:“大哥,兵权尽在我等掌握,何况太后也在永宁宫出不来,为了大哥的名声,我们完全可以不管司马太傅了。”
曹羲道:“我在中护军,就听说司马师已经很久没去管事了。经过打听,司马师自己也说,他的父亲已经病得神智不清了,难吃饭都要别人喂半个时辰。我派出了密探,去观察过,这是真的。我想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曹爽听了大喜:“如此最好,若司马懿自死,我无忧矣。”
李胜道:“诸位,我有一言,不知可否?”
曹爽道:“请说。”
李胜道:“在下开春以后就要去荆州任刺吏了,我就以辞行为名,到他府上探视一番。这个理由,相信他是不会拒绝的。如果司马懿没病,那么就请大将军立即杀了他。如果他是真病,我们就让他老死吧。”
桓范急道:“不可,不可,大将军!司马懿善于假装。我们就要在他最无力的时候,斩草除根,方能一劳永逸。”
众人将目光都望向了曹爽,曹爽沉吟了一下,将箸放在案上:“我意已决,还是看公昭的探视的情况,再做定夺。”
桓范起身,面向曹爽施礼:“大将军,不杀司马懿,终是心腹大患啊。”
曹爽站起身来:“今日已经酒足饭饱,大司农之言,尚容商议。”又转身对李胜道:“事不宜迟,你明日就去太傅府里去。”
说完,曹爽向府外走去,众人离席,一齐往外走去。
桓范急道:“大将军,三思啊,大将军。”但没有一个人理他。
太傅府,司马懿将那《征辽东歌》的影帐挂在内室,看了又看。
司马师在一边,看着自己的老父。地上一盆炭火正红,映着那影帐上的字格外清晰。
“父亲,你不要看了。”司马师轻声提醒。
司马懿道:“我老了,现在这个情形,我是担心我还能撑多久,万一我提前倒下了,恐怕这个待罪舞阳也难以做到了。”
司马师道:“不会的,父亲。曹大将军经常喜欢出城打猎,而且都是全部弟兄一起出城。只是,何、邓、丁三人还有鲁芝、桓范等人留守在城中,我们依然没有机会。”
司马懿道:“你那死士训练得怎么样了?”
司马师道:“父亲放心,三千死士已经训练好了。如果起事,镇军将军郭建和甄德都会帮我们。还有五校营的一部分人。”
司马懿道:“我们再等等。只要曹爽对我们彻底放心,他才有破绽。”
司马师道:“父亲,孩儿记下了。”
司马懿道:“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不能让其他任何人得知。包括子上。”
二人走出了内室,来到前厅,司马懿坐在榻上。
忽有人来报:“李公昭因上任荆州刺史,恐岁首太傅无暇,特来辞行。”
司马懿一愣,望了望司马师,司马师会意,让人去叫司马昭。司马懿连忙卧在榻上,让心腹侍女把被子盖好,又将火盆挪近。
司马师道:“有请。”
李胜来到司马懿榻前行礼:“一向不见太傅,谁想如此病重。今天子命某为荆州刺吏,特来拜辞。”
司马懿气若游丝,艰难说道:“你这趟去并州要小心,那里跟胡人靠近,要好好戒备。万一以后不能见面,老夫想把师儿和昭儿托付给你,求你照顾。”
李胜道:“太傅,在下是荆州人,是被派往本州,不是并州。”
司马懿仔细聆听道:“你从荆州来吗?”
司马师大声说道:“父亲,李公昭是要到荆州去,不是并州。“
司马懿点了点头:“哦,原来是去荆州啊。”
司马师道:“公昭莫怪,家父精神恍惚,听力又不太好。”
李胜摆摆手,又细看司马懿。但见司马懿双目无神,气喘吁吁。又用指着嘴巴,有气无力地说道:“饿了,拿汤来,汤!”
司马师往外大叫:“来人啊,太傅要喝汤,快呈进来。”
不一会,有侍婢将汤拿了进来。司马昭将司马懿扶起来,司马师接过汤碗,吹得凉了,就用汤匙去喂司马懿。
司马懿用嘴去喝汤,不想从嘴角跑漏了出来,弄身身上满身都是。
李胜道:“没想到太傅,喝个汤都变成这样了?”
司马师道:“公昭,别说了,家父一向硬朗,想不到一向硬朗。谁知道会变成这样,我们兄弟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司马昭哽咽着:“父亲,父亲。“
司马懿看了一下李胜:“唉…年纪大了,注意力没办法集中,你看?岁月不饶人啊。”
李胜道:“没想到太如此病重。愿太傅善保病体。某到荆州去了。”
司马懿又做聆听状。
司马师大声说道:“公昭说他要去荆州了,要父亲多多保重。”
司马懿强支病体,勉强说道:“我今衰老病笃,死在旦夕矣。二子不肖,望君教之。君若见大将军,千万看觑二子!”说完,倒在床上,声嘶气喘。
李胜告辞,司马昭送出府。出得府来,李胜自思道:司马懿苟延残喘,神魂离体,不久就要断气,根本不值得担心,桓大司农真是多虑了。
司马懿府内,司马懿翻身坐起,对司马师道:“李胜此去,回报消息,曹爽必不忌我。只要他再出城畋猎,我们就准备动手。”
李胜回报曹爽,曹爽大喜:“此老若死,吾无忧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