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兖州
山阳郡昌邑县
府衙书房
袁遗与闫主簿正对坐饮茶,准确的说,是袁遗饮茶,闫主簿正襟危坐朗声汇报:
“府君,郡里本岁财政统计如下:
人口总计:五十八万九千一百二十四
诸钱收入:一万万九千六百六十四万二千五百六钱
诸钱支出:九千五百八十三万四千三百九十一
诸谷收入:五十万六千六百五十七石二斗二升
诸谷支出:四十一万二千五百八十一石四斗六升”
一口气报完,闫行将手里的计簿册恭恭敬敬地呈递给袁遗。
“府君,今年的收成十分不错啊,人口也较往年有较明显增长。”
闫行很是振奋,今年政绩如此卓越,来年只要不遭大灾,定能更进一步。
袁遗接过册子,一眼未看随手放到一边,示意闫行喝口茶水。
闫主簿饱饮一口。
“谢府君赐茶”
闫行看着袁遗还在品茶,似乎没有要动计簿册的意思。
“府君难道对财政不感兴趣?”
“非也”
“那,为何一眼不看?”
袁遗拍了拍桌上的计簿册,灼灼的盯着闫行道:
“闫主簿的能力与品性,我信得过,这簿册,不看也罢。”
“闫某感谢府君信任,但事关一郡财政,也关乎府君一岁的政绩考核,请府君勿要大意。”
袁遗放下茶杯,不喝了,喝的都涨肚子了。
“闫行,山阳郡这一岁以来上上下下财政大事皆出自你手,这是我对你的信任,你可知,这信任来自何处?”
“在下乃袁氏门生”
闫行一边说,一边低头一礼,这就是袁氏门生对于恩门袁氏的礼数。
“好,实不相瞒,我有一事相求与你,说这事之前,我想先请你看看这个。”
闫行将袁遗递给他的书信打开,蹭的站了起来。
“郡丞!
府君,你要向朝廷举荐我为山阳郡丞?”
“坐坐坐”
闫行惴惴不安地坐下,袁遗勾了勾手将举荐信要了回来,封装好。
“青山,你把这信即刻发出去,最快速度送到洛阳。”
“喏”
闫行连忙叫住青山:
“青山兄弟,且慢!”
“府君,您大可不必如此,我乃袁氏门生又是府君属吏,府君但有吩咐,我若能做到,绝无推辞的道理,我若做不到,府君即便举荐我为郡丞也是无用啊。”
闫行很想做这个郡丞,从吏到官,是质的飞跃。
但是他不糊涂,好处有多大,这求他的事就有多棘手。
若是小事,何劳如此干戈?
如他所说,他是袁遗的属下又是袁氏的门生。
于情于理,他都应该为袁遗做事,除非,这事,是要命的事!
“我这事,你绝对做得到,只是看你愿不愿意做,但,无论你愿不愿意,这信,我都要发,冲的就是你这份成绩。”
袁遗将闫行方才递给他的计簿册举了起来。
“我希望你能继续跟随我。”
闫行出位,大拜一礼:
“闫行谢府君栽培!”
这一礼,闫行拜的不亏。
他虽是主簿,乃郡中吏首,但终究是吏,还算不得官。
袁遗直接举荐他为郡丞,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六百石、郡里的二把手。
一手提拔举荐他,那就是他的举主,这是一辈子的事儿。
就和学生与老师一样,师徒关系也是一辈子的事儿。
“还愣着干什么?去啊!”
袁遗将青山凶走,转而扶起闫行坐回了坐席。
袁遗一边摆弄茶壶,感慨这壶真是精致,一边平淡无奇的说道:
“我若想截留岁供,应当如何做?”
闫行口里的一口茶水噗的喷出来,瞳孔都要爆炸了。
“府君,何故戏弄在下?”
袁遗扯了块布来,将桌上的茶水擦了擦,擦完布子一甩。
“绝无戏弄,千真万确”
闫行身子一下子瘫软在坐席上,惊恐地盯着袁遗,楞了许久,好不容易撑起了身子,颤巍巍道:
“府君啊!别说截留了,延期都要受罚,截留岁供,那,那就是造反啊!”
闫行声音越说越重,越说越小,越说越抖。
袁遗前倾着身子,指着自己的鼻子。
“闫行,你看我像活腻了吗?”
闫行一本正经的摇了摇头。
“那就对了,后果我都知道,我既然选择做,就有善后的办法,你只需要告诉我,这事难在何处?”
闫行定了定心神,眉头自始至终没有打开。
“岁供,每年九月由郡丞连同计簿册起送洛阳上计,出发之前需要递呈太守审核,再经过郡里的部丞检查核验,最后经过部郡从事的审核,方能出发。
部丞对州里的受簿丞负责,受簿丞直接对朝廷负责,而部郡从事受州部曹从事监察。
三套体系,三个层级,互不交互,又互相监察,想要做手脚而不被人察觉,绝无可能。”
闫行以为袁遗明白这其中关窍就不会再生出这种胆大包天的想法了,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岁供从昌邑出发,经几日可到达洛阳?”
“车马劳重,道路曲折,少说要走一月,若再遇雨痨,时间翻倍也是常见。”
袁遗猛的一拍桌子,将闫行吓得一颤。
“可也!”
袁遗仔细思量,一切监察都在昌邑了结,若车队从昌邑出发,不去洛阳,而折返昌邑,待洛阳发觉,需得一二个月之后了。
袁遗瞧着闫行满面惶惶,宽慰道:
“闫行,今日之事,出你口,入我耳,即便事发,你也无碍。”
闫行痴痴的愣了半刻,确定袁遗不打算回头,是真要行事,绝望地摇了摇头。
“府君啊,你前脚举荐我,后脚行此忤逆之事,我如何脱得了干系?”
闫行苦道:
“罢了,罢了,我乃袁氏门生,府君僚属,君行如此事,我只能舍命相随。”
“闫行,你可知,我为何敢行此忤逆之事?我为何要行此忤逆之事?”
袁遗记不清这是闫行第几次摇头了。
“想透了天,我也想不通。”
“我从洛阳得到消息,董卓废少帝,立陈留王为帝,消息旬日间应该就能传遍天下。”
闫行人麻了,今日里,骇人听闻的事儿属实有点多。
“董卓在洛阳倒行逆施,惹得天怒人怨,如今又行此废立之天地间至不吉祥之事。
我料定,天下大乱必自董卓始,届时,群雄必定讨伐董卓。
中央与地方将彻底断开,岁供?随随便便就可以天灾人祸之由头搪塞过去。
天下大乱,何物最为关键?
军队!
军队需要钱粮,有了这笔岁供,我就可以组建一支义军,讨伐国贼,匡扶天下!”
青山这时候恰巧回来,刚好与闫行都见着了袁遗说着说着站起来继续说的慷慨激昂的样子。
青山不管那么多,主公做何事,他都只管保驾护航!
“主公,信已经发出去了。”
“伯勤(闫行表字),你可愿意追随与我?”
袁遗巴拉巴拉说了一通,可口干舌燥的却是闫行。
袁遗说的有些太多了,连起兵的事都告诉他了。
闫行偷瞄了一眼旁边扶剑的青山,感觉那剑好像随时会落在自己的脖颈。
这,这哪里是在问他?简直是在逼他啊!
他不信,袁遗对他和盘托出,还能让他置身事外地走出去。
闫行出席,禀手一礼,大拜:
“闫行,参见主公”
袁遗将闫行扶起,今日有些操之过急,袁遗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时不我待,没时间了。
“来,伯勤,你坐,我们继续聊聊军队的事”
“郡兵过去一年的开销都是你统筹的,你给我详细算算,若将这份岁供用来维持一支军队,可得多少士卒?”
闫行思索良久,谨慎道:
“每个士兵每月耗粮一点八石,每年二十一点六石,一年便是四千四百二十钱。
每个士兵一年衣物三千四百钱
每个士兵每月耗盐三升,一年三点六斗,一年一百四十四钱。
合计,每个士兵一年要花销七千七百六十四钱。
山阳郡这一年可作岁供的粮食约有九万四千石
差不多可以供给四千人一年的军粮。
如此则每年可以少花约一千七百万钱
山阳一年的岁供钱约一万万零八十万钱
如此则相当于每年可充军费一万万一千七百八十万钱
部队还需要武器,防具,这些我只知,如现在郡中军队,以皮甲配环首刀,则一个士兵要费一千钱。
如此则一个配皮甲与环首刀的士卒一年要话费八千七百六十四钱
如此以山阳的能力每年极限可以养军一万三千人
若再配置一到二千弓箭,则只可养一万一千人不到。
军队出征则粮食损耗成倍增长,还要算士兵丧葬抚恤费用,箭矢消耗,如此山阳每年最多可以养可战之军不超过万人。”
闫行越说,袁遗越觉得将事情与闫行摊牌,将他拉上船是多么明智的决定。
闫行看着袁遗眼底里藏不住的兴奋,忍不住泼冷水:
“前提是每年都不交岁供与朝廷,否则这个数目还要对半减。”
袁遗自动将闫行扫兴的话过滤。
“吕将军告诉我,军队除要有弓兵外,最好还要全军配置皮盾,如此才能将环首刀的优势发挥出来。”
吕虔?闫行没想到,连他也上了贼船?
“若算二千弓兵,则军费约余八千四百万,可满足六千配刀带盾之卒。”
袁遗听到万数转眼变成八千,站起身来回踱步,脚步匆匆迫到闫行身前。
“若将郡里财政存留也一并充作军费,能得多少军?”
闫行跌跌撞撞起身,连滚带爬离了坐席,抓着袁遗的手,袁遗感觉到闫行的手在颤抖,如他脸上的肉一般。
“府君,穷兵必定伤民!您自己说的话,忘了吗?
动了财政存留,那郡里就真的是一文不留了,万一来年遭灾,政府没有调度赈济的能力,民必生乱!”
袁遗不知第多少次将激动的闫行拉回坐席。
“如此,便听闫郡丞的,这兵甲铸造也全权交予你,仿照边郡开设郡库,收集军马铸造兵甲!地点就放在我这郡府之中!”
闫行人都是麻的,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了,听凭命运摆布了。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