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兖州
东郡东南官道
墨黑高耸的“袁”字矗旗在夕阳下拉出一道长长的黑影,将鱼贯的士兵们全部吞噬其中。
袁遗乘着枣红的“赤日”踱出队列驻足。
士卒们哪怕走过他的面前都已经撑不起精神。
一个个垂头丧气,东倒西歪。
若不知情的人见了,只当是那战败之军。
哪里会猜到这竟然是支凯旋之师。
问题出在军粮上!
军粮没有按时送到。
袁军的军粮已经断了将近两日。
士卒们腹中空虚,却还要一刻不停地赶路。
怎么精神的起来?
可大军又不能停下来,徒耗着,就真的只能等死了。
只有尽快回到山阳,才能活命!
……
袁遗轻拨赤日,绕开地上一具流民尸体,惊得蝇虫嗡嗡而起。
附近士卒见袁遗走开,直接抢出队列,你一刀,我一刀,乱刀分尸。
你一条腿,我一条腿……
你一条胳膊,我一条胳膊……
找个地方,生着了火,就能饱餐一顿。
袁遗看得一阵反胃,险些没绷住,就要吐了出来。
他身为袁氏嫡子,从小锦衣玉食。
别说人肉,让他食粗粮杂面,他都吃不惯的。
但袁遗也不会去禁止士兵,那是断人性命。
好在袁遗自己有红日代步。
否则以他的身体,绝对是最先倒下的那一批人。
“火!主公,着火了!”
青山指着军队后边一处村落,浓烟自那里冲天而起。
娓娓流窜到袁军队列所在的官道。
士卒们本就在崩溃的边缘,又平白遭了这无妄之灾。
一时之间,全军怨声载道。
袁遗抚着自己的玉带,坐等士卒来报。
…
“启禀将军,后军李整都尉部下纵兵劫掠村庄,现正在被李都尉训斥。”
袁遗心中心念急转,举起马鞭怒喝:
“将他给我带过来!我要亲自处置他!”
……
相貌堂堂,一站如松,英气逼人。
看到李整带来的人,袁遗也不禁动了一念恻隐惜才之心。
但也仅仅一念……
“名字”
“张彪”
“官职”
“卑职在李都尉麾下任曲侯。”
“曲军侯,两百人之长,你可知这长是何意?”
“末将不知”
“长,就是担当。
你等劫掠村庄还放火烧村。
理应全部处死!但法不责众。
你身为曲侯,这两百人之长。
你就应该替他们去死!”
“给我拖下去斩了!”
两个壮汉直接一左一右要将张彪拖走。
张彪奋力挣扎不出,于是把李整当做了救命稻草。
“都尉!都尉救我!都尉救我!……”
“府君,此人虽然有罪,但毕竟随我们征战千里。
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回来,若如此杀了他,我……”
袁遗直接打断了李整。
“巨成(李整表字),功是功,过是过,有功要赏,有过就要罚。”
张彪瞧着李整垂头丧气的样子
他已经猜到了结果,咆哮着扑棱着……
“我不服!我不服!我不服啊!”
袁遗招了招手叫士卒将张彪押到他跟前来。
“你有何不服?”
“我不过是杀了几个小民,将军就要砍我的头,我不服!”
张彪七尺多的汉子,此刻眼睛已经泛红,话音嘶哑。
是真的怕了。
“哼,几个小民?
你可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袁遗继续拔高了音,远近士卒都能听个大概。
“我山阳军千里迢迢去洛阳打董卓。
为什么?
因为董卓无道,因为他滥杀无辜,因为他残害百姓!
我们这一路,虽然艰难。
但眼看就要回到山阳,你我都是讨董的英雄。
民众见我们,是会箪食壶浆迎接我们的。”
袁遗说着噌的拔剑指着张彪破口大骂。
“无知蠢货!
就因为你!
我军就要从百姓夹道欢迎变成百姓避之不及!
你说,你该不该死!”
“我……”
袁遗不想再听张彪诡辩,长剑一扬。
“拖下去,斩了!”
张彪知今日必死无疑了,竟然开始拉人下水。
“袁遗!你不公!
潘璋手下数次劫掠村庄,你为何不罚!
你……”
张彪话说了一半,潘璋已经冲过去手起刀落,张彪人头坠地。
“潘璋!……”
李整看着跋扈的潘璋,一口气堵到心口,竟然吐出血来。
李典将李整扶住。
“兄长,你怎么了!”
李整眼睛根本无法睁开,耳边尽是纷繁杂音。
想说些什么,却提不起力气。
稍一用力,又是一口血水吐出。
“兄长!”
“巨成!”
袁遗看着李整手臂溘然垂下,惊呼一声。
潘璋凑过来瞧了一眼。
“死啦?
被他的属下给活活气死了?”
李典怒目瞠视潘璋。
“潘璋!我兄长已经两日不曾进食。
哪里像你,指挥手下劫掠村庄。
自己大酒大肉,满面油光,与那宰猪何异!”
“你……”
“文硅!”
潘璋又要动手,吕虔赶紧拦住,将他手中带血的刀取下。
袁遗走近潘璋面前。
“你无法无天了!”
潘璋悻悻不敢继续张扬。
“末将错了,请主公责罚!”
“你承认曼成的指认了?”
“没有,没有!他胡说!
我是说我不应该拔剑威胁他,免得吓坏了他,随他兄长去了。”
潘璋说话依旧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李典忍无可忍,抽出地上李整掉落的长剑,就要刺潘璋。
袁遗一把抓住李典的剑。
登时,手掌血流如注。
“主公!”
李典惊呼,潘璋一脚踢开李典,抓着袁遗的手,赤目道:
“主公!”
袁遗用力甩开潘璋的手,一脚将潘璋踢倒在地。
“说!
谁去劫的村子!”
潘璋爬起来,咬着牙就是撑说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你就替他受罚!”
潘璋错愕地盯着袁遗。
正当此时,一声暴喝传来。
“是我!”
袁遗瞧着说这话的人,是潘璋手下一员副将。
“将军,是我劫的村子,与潘都尉无关。
你斩我罢!”
副将两眼一闭,一副引颈就戮模样。
“义进!”
潘璋也没想到副将会站出来。
“好,你倒算条汉子。
给我拖下去,斩了!”
一场闹剧终于草草收场。
袁遗本意是想借张彪来发泄士卒心中的怨气,并且趁机鼓舞士气。
哪里想到张彪临死咬出来个潘璋。
还害死了李整。
这么一闹更冲荡了士气,简直火上浇油。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
袁遗军历经迢迢跋涉……
终于在一日后抵达了山阳郊。
这一路,袁军死伤无数。
比讨董战死沙场的人都要多。
一路回来,尤其断粮以后。
全军全靠挖野菜,啃树皮,抓老鼠,吃死尸活命。
袁遗甚至都生出了劫掠的想法。
人在生存面前,礼法道德真的太过无力。
可惜一路尽是白骨露于野。
冒着炊烟的村子,袁遗一个没见到。
苍天没给他为非作歹、残害生民的机会。
…
提前接到袁遗传信的闫行,出城二十里相迎。
迎接队伍满载食物与水,袁军就地开怀饱餐。
直叫闫行见了什么叫: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大汉光盘行动”。
……
昌邑
袁遗私宅书房
时间已经过去两日,袁遗的脸色稍稍养好些。
只是还是瘦的颧骨暴凸。
……
“你是说,军粮是被曹操劫的?”
“主公,除了曹操,再无别人的可能了。”
袁遗拳头痛击桌面。
“曹贼!可恶!”
袁遗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面对困难的充分准备。
可没想到他还是低估曹操了。
袁遗本打算大摇大摆地去一趟东郡,不求能离间袁绍与曹操。
但哪怕能种下一丝隔阂,都是值得走这一趟的。
可没成想,曹贼如此狠辣。
直接对他出手,袭他粮道,这是要置他于死地啊!
“但曹操又没有趁人之危出兵拦我?奇怪……”
闫行猜测道:
“莫非是袁绍不许?”
袁遗摇了摇头。
“曹操乃有主见之人,他与袁绍若利益一致,他才会听袁绍的。
否则,袁绍的话绝对对他无用。
“那究竟是为何?”
“我暂时也不知。”
袁遗苦思冥想,还是不知曹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曹操对他究竟是何态度?
他与曹操后续究竟要如何相处,或相争?
兖州的这个包围圈,他怎么破?
袁遗越来越觉得:
有时候只有他与闫行两个人,做起事来实在是力不从心。
闫行虽有能力,但长于经管,疏于谋略,不能问计于他。
袁遗又与闫行商讨一番战死军人抚恤与立功将士军功赏赐的事情。
此次讨董,伤亡足足有三千人!
其中有将近两千人是死于归途。
或饥饿,或疟疾,或伤寒。
遗属抚恤的事情一定不能出纰漏,再苦不能苦遗属。
大乱之世,军心若失了,便一切皆是空谈了。
……
诸事商讨妥定,闫行离开了袁遗的书房。
袁遗独自坐在书几前,按纸思虑良久,提笔写道:
“汉室倾颓,奸臣窃命,主上蒙尘。
吾不度德量力,欲信大义于天下。
而智术浅短,遂用猖蹶。
祈盼君之高义,荐我英才。
下能保境安民,上可报国除贼!
幸甚至哉!幸甚至哉!幸甚至哉!”
……
袁遗的这封求贤信件是寄给豫州刺史孔伷的。
孔伷乃兖州名士,性情高洁,享誉天下。
向来不爱阿附高门,他与袁绍定无私交。
当然,与袁遗更是如此。
袁遗就是赌这封信能博得孔公青睐。
若孔公能向他举荐一二人才,便不虚此信。
袁遗将信交给青山,命他即刻交发出去。
青山刚走,闫行急匆匆地去而复返,笑逐颜开。
“主公,大才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