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杀声与血声,细柳营士兵争先恐后的如潮水般涌上吴楚七国叛军最后的城头。
寒气逼的人喘不过气的兵器相撞间,二万吴楚七国士兵尽管咬着板牙,挺着身子,攥着兵器,拼死抵抗,但显然不是十面八方多如牛毛的久经沙场、骁勇善战的细柳兵的对手,一个个高大健壮的身躯在一声声“噗噗”中;在一声声惨叫声中相继映着血红的残阳落日、悲壮的孤雁独鹤,“咚咚”倒地。
最后一响震天动地攻城锤过后,星罗棋布着羽箭与被熊熊燃烧的战火席卷的城门仿佛一名羸弱的巨人,强弩之末,和百千个吴楚士兵一样,缓缓安息在这片即将属于汉景帝的土地上。
热血沸腾的细柳士兵顶着烙满斑驳的鲜血的甲胄披坚,左手擎着淌着热血的长矛,右手挽着布满尘埃、灰烬的厚盾执锐,正要让带着满腔怒火的一个杀字冲出喉咙,响彻华夏,杀入孤城,身后中军阵中突然喧哗声此起彼伏,骚动不绝于耳。
细柳兵冲入城头时。
周亚夫右手捋着胡子,嘴角既轻松,又坚毅地上扬,左手紧紧扶着马鞍,手心的汗顺着马后背滑下来,心如同一只兔子,咚咚跳着,目光中渗出胜利的喜悦,但心口隐隐约约有一丝苦楚。
右边站着卷黄胡子,肌肉发达的惊人,额角带有饱经沧桑的伤疤的彪悍的副将——宗政宙。宗政宙,泗水人,因与曹参之子曹窋为故交,当上和戎护军,没多久便升任鹰扬将军,曹参见他是武将的好胚子,便请奏刘恒,升他为振威中郎将,后有幸在周亚夫帐下当一名牙将,在周亚夫一步步提拔下官升二级——冠军将军,关内侯。
左方是蒙着绿色面纱,左手按着被一卷卷布包着的长剑柄,身着青色长衫,项上挂着一块翡翠玉佩的游侠打扮的人。周灞清晰忆得小时候周亚夫便带着五分敬意对前者说过,最好不要问多他;他在一眼望不到边的书房中央发现一本被保存的很好,不像其他书籍,粘满了灰尘的篇幅极少的书,上面只有十二个人的名字,位列第一的是一个只知姓艾的人,生于西域,后面便因那时周灞尚年幼,看不进去,便随手抛下了。之后周亚夫狠狠训了他一顿,“游侠”也几天没给他好脸色。
周亚夫笑着对亲信将领吕酆发令道:“命令中军出二千人,援助前军!此战不胜,我已对陛下立下军令状,只得......所以,越快越好!”
吕酆听了后半句,一时不明白周亚夫为什么在这即将胜利、即将加官进爵的时刻说出这么晦气的话,但不敢多想,立即传令去了。
周亚夫意味声长地笑了笑,斜着眼瞧着与之并辔而行的儿子周灞,既用力,又不像那么重的力道,拍了拍他的后背。后者也望向黄云红日的前方,打着哈哈。
突然,周亚夫心中渐渐生出一丝火辣辣的绞痛,不!岂止一丝,此时痛意已一窝蜂地冲出来,仿佛在家憋了两年的四岁儿童,肆无忌惮地在周亚夫心中、喉咙、血管中乱窜。周亚夫一开始还只是右手捂着肚子,到后来,整个人脸都憋得宛若红苹果,摘下来最好吃的那种。
周灞见状,嘴角最后一抹笑容还没来得及逝去,便如同发疯的藏獒,怒气冲冲地对军医嚷道:“还愣着作甚?!快来给我父治病!”军医中有一名医术精湛的,做大惊失色状,支支吾吾道:“这......这......这,这是断肠草!”
周灞一时间被怒气冲昏了头脑,又似乎很清醒:“断肠草?断肠草怎会是这种症状,来人!将这妄言造谣者抓起来!”如果换在寻常之时,此刻一声令下,那军医早就脑袋搬家了,可这时茫茫人海中,不知谁高声喊了一句:“周将军死了!快回京城啊!”又不知是哪队人齐声附和了几句,全军阵的人方才满腔热血全都化为惶惶不可终日的冷血。
最致命的是——吴楚军首领刘濞、刘戊在府中,正要挂上白绢,撒手人寰,怎料城中大街小巷,无处不洋溢着“周亚夫死,吴楚王兴!”的口号,那声音一拳砸碎了每位细柳士兵的无懈可击的心。
俗话说“兵败如山倒”“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这三句古话都应验在了周亚夫身上。原本投降了的胶西王刘昂、菑川王刘贤此时见风使舵,翻脸比翻书还快,随即如孙悟空熟练了的“将脸迎着风在空中一幌”,幌了副投降是形势所逼、人心定以诸位马首是瞻的画皮。对着周亚夫中军两翼死打猛冲。再加上吴楚兵士满血回升的士气——个个口中喷着“为死去的弟兄报仇!夺回我们的地盘!斩了刘启!”义无反顾地闯入中军阵。
腹背受敌、士气低落、哗变在即,细柳军那怕是个个以一当十,也毫无胜算。终于,在乱军之中,细柳军尸横遍野,吴楚兵穷追不舍。
周灞见大势已去,静静地翻身下马,蹲在父亲的尸首前,过了一会儿,不顾四周数十血气方刚,杀气腾腾,傻气全无,盛气凌人的吴楚兵披坚执锐,恶狠狠地把他围在中央,还沿着圆的轨迹、扬着呛人的尘埃,周灞只是轻微一笑。
按照套路,他肯定会拔起剑来,如天下下第一高手般,独人力挽狂澜,杀得丧破敌胆,可事实并非如此。
一缕青风拂过,主人公没出手,他出手了。
那位游侠,不,此时应该叫他义士了,那位义士,挥动长剑,一阵血雾闪过,他屹立在周灞身边,缓缓,又有点急促地说道:“该走了。”周灞从小不知为何,他爸的话他敢不听,这位的话,仿佛理所当然的就要听,便含着无声的泪花,飞身上马,分开满天战火灰尘,向一片密林奔去。
混乱间还没看清,这时匆匆一瞥,一百零八人神色毅然地紧随其后。
这一百零八人,号称“骧夔军”,是周亚夫万中选千,千中选百,百中选一,以此类推一百零八次,且单独请大内高手兰岚苦训数年,能以一当百,兵器上还涂有剧毒,如同野战特种部队。
一路百一十人马不停蹄,飞过林子,周灞一勒缰绳,放眼远眺,望见大片麦田,麦田中央,是一间茅舍。
尽管风光无限好,的确只是近黄昏,周灞可没心情远观,急匆匆冲下马来,疾步奔到房前,踹开木门,映破眼帘的,是——宗政宙。
他不但不面露喜色,反而大失所望,怒气还没等释放,宗政宙脸上早已挤满了汗珠,手忙脚乱地下跪道:“属下该死,属下该死!”说罢,“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随即一丝都不敢怠慢地掷地有声地道“属下这就去找!”
周灞气不打一处来,几秒钟后,又短促的又想哭又想笑的叹了口气,挥挥手,正要转身离去,一人蓦然撞倒沾满蛛网的门板,颤颤巍巍又坚毅地说道:“世子殿下,吴......吴......吴楚军追上来了!末将愿率兄弟们击退此贼!”
来人名叫解庭铭,是上文“万中选千,千中选百,百中选一”中第一个被选中的,因此,为“骧夔军”的“龙夔”(骧夔军为激励士兵而起的称号,龙夔位列第一),现任折冲将军。
周灞想也没想,皱紧眉头,话未出口,一个人的到来,让他稍稍心安。
只见一袭黑衣人从左翼拖着滚滚硝烟,好似虎入群羊,硬生生撞开一个口子,骧夔军见状,也纷纷喊杀为他们声援。吴楚军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更不是疯子,一见这些实力骇人的精兵中的精兵,和自己完全不是一个个儿,连忙“识时务为俊杰”,纷纷脚底抹油,当然了,有的是马蹄抹油。
周灞见吴楚军退走,脸上顿时绽开了笑容,眼中含着欢欣的泪,看到迎面走来的黑衣军领军,带着哭腔道:“妹啊!......”
后者不等他把话说完,白了他一眼,翻身下马,自顾自地掸了掸战裙上的灰尘,没好气地说:“这会儿知道心疼你妹了!”
周灞之妹,名唤周婉晨,比他小九十六天,柳眉,杏眼,薄唇,稍稍有点瓜子脸,淡黄色。从小师从天下第八米罡,但真真学到的水平,估计只有天下第六十多,但在周灞面前,已经是天人的境界了——谁叫周灞只会兵法、权谋和四书五经,护身全靠骧夔军和......
那一袭黑衣的军队唤作:
夙焜军,由二百一十六少数名族人组成,其中包括羌人、匈奴人、高句丽人、夜郎人云云,都是力大无穷,且忠心耿耿,绝对不会有二心,其主要原因是——那些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再加之都是大头兵,一个字都没认清白,周亚夫正是看中他们傻憨猪的特点,才敢建立此军。
它和骧夔军作战时互相配合,成为周亚夫曾经横扫天下(除去一座城),让敌人闻风丧胆,连面都不敢见的重要资本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