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一声。
视角陡然切换吓了白居不易一跳,还以为那声响是自己脑袋落地的声音。
他突然变成了透明的吃瓜群众,游离到了旁观者的位置,看着一群人举剑围着这刘家的四个人。
原来是小刘备突然悲恸地坐地嚎哭起来。
这情景把本要上前的一干恶汉都给吓住了。他们战战兢兢剑柄紧握,似乎正提防着眼前这暴走的小孩轰然变成作乱吃人的妖怪。
他连哭带叫,发出的声响越来越尖锐刺耳,在这尚未到晡时饭点儿的小里中格外引人注目。没过太久,越来越多的人匆忙围了过来,其中许多都是刘氏族人。
妇女看到这危急的情形难免惊慌尖叫,怂男此时则扭头便跑去叫族里有分量的人赶来救人,勇武些的便赶忙出门寻觅趁手的家伙前来叫阵,真正血脉相连的叔伯兄弟也有径直上前询问劝解的,也有大声恫吓仇寇的,总之整个房舍之中已是乱成了一锅粥。
“此乃妖物,我等奉命除妖,闲杂人等速速退去!”为首的那人焦躁大喝道。
看着这哭得快要断气的刘大耳,谁也不敢相信他就是传说中的降世妖异。
“对,大耳在树下胡言乱语,还轻薄妙儿,怕就是妖异!”人群中一个尖嗓大声说道,白居不易转脸望去,原来是那个“大王罢”!
“可不能胡说!”
“阿蕃也看见了!若是不信,让妙儿来说个究竟!”他指着不远处的“小土豆”。
叫阿蕃,番薯的番?还真是人如其名啊。
阿番怯怯地点了点头,然后便藏到娘亲的身后去了,生怕被刘备瞧着。
恶汉们并不是真的杀人越货的主,看到情势越发倾向他们便索性等待着一切水落石出。轻举妄动怕是很难全身而退。
众人都在人群里寻觅妙儿的身影却一直没能找到,片刻之后她被一个农夫模样的男子牵了过来。前面的人便自觉地让开了一条路,让她能看到在整个房舍中心的刘备。
刘备也止住了哭声。眼神中带着请求地望向她。
可妙儿却一言不发,愣在那里,呆呆地回望着刘备。
“妙儿,周皓说的可是真的?”一个神情威严的老者肃然发问。
“说话呀,妙儿。”
“女娃儿,你快说啊!”
“求求你,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他们吧!你们只是在玩闹,对不对?”
“这个小畜生,竟做出如此不知羞耻之事!”
小女孩被这纷扰嘈杂的声音和每个人各不相同的眼神搅得心慌意乱,未待说出些什么便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看到时机已到,为首的恶人提剑抢步,“事已至此,一切都已明了。养虎尚且遗患,妖异更留不得!都且退开!魑魅魍魉,还不现身?!”口中念着从方士那里学来的原本只是为了壮胆的几句没头没尾的咒法,提剑便要砍下来。
“啊!”
只听得一声竭力长啸,仿佛有山中猛虎闻到了血腥气味从未发觉处窜了出来。众人一惊,只见刘备的父亲突然朝为首的恶人扑来。若是扑将过来与他扭打倒也正常,可他一把将那人扑倒后竟直去啃咬那人的脖颈,哪儿还有个人的样子,却像极了那山里的豺狼虎豹!
为首的恶人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被妖怪偷袭啃咬,一时竟被吓得魂飞魄散,连抵抗都缺少了七八分力气,只是勉强地支臂挡着。这有何用?还是未几便被刘宏疯狂撕咬得血肉模糊。
另外十人全都傻了眼,仿佛此生都未曾见过这种情况。
“快跑啊,刘宏是妖!”
白居不易站在人群里,切身感受到惊恐像一颗氢弹一样在人群中爆炸,将这些原本是来看热闹的人惊得一瞬间便作鸟兽散了。
当他们反应过来开始奋力围攻刘宏时,为首的那人已经被咬断了气管,痛苦地渐渐停止了挣扎。
惶恐在他们身上由惊变为了怒,尤其是发现这妖怪尚未想要转而攻击其他人时。他们疯狂地砍剁,这人形兽妖也身骨硬朗,嘶吼着一直未死,这更让他们确信眼前这人就是妖怪,从而更加用力地斫他的躯干及四肢,直到他的躯干被剁成肉泥。
白居不易就这样一个人围观了这场令人毛骨悚然的暴行。
他慢慢移动着,向刘宏正脸所朝的方向走去。他不用担心被刘宏扑倒,因而更想看看这世界中的妖到底是什么模样。
在刘宏终于被砍倒,摊在混沌不堪的血泊尸堆气若游丝时,白居不易来到了他的跟前。
“这妖怪已经死了。”有一人道,接着便长舒了一口气,剑也随之坠地。死的何止刘宏一个,这人的同伴也已倒下大半。显然砍死刘宏的最后一刀,出自此人之手。
就在这一刻,白居不易愣在刘宏尸首前一动不动,“我刚刚怎么没想到呢。”他似乎发现了些什么。
刘备坐在那里,呆若木鸡。表情苦涩地望着自己的父亲,想哭却早已没有泪水。眼神空洞,宛若失明。来除妖的一伙人见到他这被副吓傻的样子,再看看惨死的头人与刘宏,也不再怀疑些什么。
置身事外的白居不易却一直在不断重复的回忆里出不来。
他疯狂地想看清刘宏的表情。
当人说“这妖怪已经死了”时,白居不易在刘宏脸上捕捉到了一丝笑意。他的嘴巴似乎也在有规律的张合。然后他便真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不可能是妖怪。他怎么可能是呢。”白居不易呢喃道,“我才是那个妖怪啊。我才是。”
刘宏将死之时似乎在对他说,活下去……
这太诡异了。
……
“沉默寡言将不会轻易引起他人怀疑”
“喜怒无形将不会轻易引起他人怀疑”
“滚开点吧,人血馒头这特么能吃吗。”白居不易有点反胃。不仅仅是因为刚刚的画面有些血腥。
“切记言行合宜,万莫暴露”
画面渐渐黑了。
紧接着便是一组画面一闪而过——寂寥清冷的葬礼、破败的家宅、孤单地在街头贩履、残灯下织席的母亲、家徒四壁、双目无神的刘备。伴随着哀伤的BGM催人泪下。
白居不易此时的心情就像一坨狗屎。
为一个NPC的死去而伤心实属有些矫情。白居不易自己也这么想。但他还是忍不住在犹疑中为那个人感到惋惜,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愧疚,同时更愤恨这变态的游戏机制——明明打开了枷锁,却仍限制玩家的自由;明明在诱使人犯罪,还时刻准备着逮捕杀头。
“要么就老老实实,要么就毁天灭地。”白居不易狠狠地小声嘟囔着。
一阵较长的黑暗过后,画面再次亮起。显然这次时间过得更久了一些。
只见母亲对自己说今天请了族叔刘德然来为自己行束发礼。这时一个中年有些发福的男人便端着一个木盘笑着走了过来。
“这些年,多亏元起叔父资助,否则你我母子二人仅靠织席贩履如何得以苟活于世。今日之后备儿便是大人了,行礼之后收拾收拾,跟着叔父前往卢府拜师去罢。”母亲冷冷地说。
“遵命。”白居不易木然说道。
他感觉自刘宏死后,刘备跟自己的母亲之间就多了一层无法穿透的玻璃墙,两边都是冷漠。这种感觉从这里也得到了印证。
母亲不如元起叔父来得亲热。
但这一切都不能怪她,白居不易心里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