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国伟去的很安详,最后一刻,脸上甚至带着笑。
他想起了两年前,他的老大贺兰国音,在匈奴军中来回冲杀,身中数十刀,浑身同样插满了箭,他抬起右臂,搭在左肩,缓缓低下头。
那是贺兰部族的草原礼,那是在告诉所有人:草原上牛羊啊,贺兰山下的亲人,我要流尽最后一滴血,誓死保护你们。
现在的贺国伟,做着同样的动作。
他是在和草原做最后的告别,告别他的亲人和并肩作战的勇士。
草原,亲人,国音大哥,我来了。
贺庆华抬起右臂,搭在左肩。
常骑军勇士们一个个抬起了右臂。
安静,短暂的安静。
两秒钟以后,世界再度喧嚣起来。
两道娇俏的身影飘来,其中一人看了一眼贺庆华,还有射在他身上的箭,然后起身,闯进匈奴人群中。
是卓曦桐,手中是一把三尺长剑。这是贺庆华第二次见到她。
另一位是那个双臂裸露在外的女子,贺庆华在校场上看过她一眼。
两个十六七岁的女子,来到匈奴人中间,人和长剑翩翩起舞,开始了优美的杀戮。
刹那间,匈奴人惨叫声响彻山林,不绝于耳。
成队的常骑军勇士围了过来。
贺庆华知道,后面的战斗基本没什么悬念了,就算有匈奴人逃出去,应该也只是一小部分。
匈奴人固然该杀,但更该杀的,是博尔可。
通敌的人,不止博尔可一个,否则匈奴人不可能事先做得这么周密。
他能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博尔可,祭奠国伟叔叔。
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对每个人来说只有一次。
国伟叔,还有这些刚刚丢掉性命的勇士们,或许根本就不怕死,不知道死是怎么写的,但他们在这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历程,就该让他们的生命结束的有意义。
这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二天,我没有想过要救什么人,但更未想过要害人,既然他们的死是由我直接引起的,他们生命的意义就该由我来继续谱写。
贺庆华弯腰捡起贺国伟的刀,拿不动,刚把刀柄握在手里,又脱手掉在地上。一阵恶心涌上来,身体不受控制地栽了下去。
眼皮合上之前,他看见卓曦桐跃了过来,纤手拖住了他的后背。
…………
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有几缕晨光穿过营帐的顶盖射进来。
贺庆华记得他身上挨了几箭,但伤口显然已经被处理过了,还有腿上被蛇咬过的地方,用丝布缠得很结实。
卓曦桐在他身边盘膝而坐,见他醒了,起身,低头,转身,出去。
“喂。”贺庆华朝她伸了伸手。
卓曦桐返回来,坐下,低头,不语。
贺庆华四处打量了一下,这座帐篷不算小,和常骑军给他安排的第二营帐六人宿舍差不多。
虽然已经是深秋,但感觉不到风吹进来,质量还是挺过关的。
东西很少,除了厚厚的地铺之外,就只有几件女装和一些武器,一把长剑,一把短剑,一根长鞭,没有牧民必备的弓箭,也没有常用的刀。
这应该是卓曦桐的帐篷无疑了。
但见她一直坐在那里,眼睑下垂,低头不语,贺庆华忍不住先开口问道:“你把我弄回来的?”
嗯?说话怎么有点……
贺庆华摸摸嘴唇,有点肿,怎么回事?
“嗯。”卓曦桐目光微抬,又垂下。
“我身上的箭伤、蛇伤也是你请大夫帮我治的?”
卓曦桐:“箭伤不算很深,咬你的那只蛇应该没毒,都不严重,所以没请大夫,是……是我给你处理的。”
“你还会处理伤口?多谢。额,国伟叔他们……牺牲的人们都送上山了吗?”
卓曦桐点点头:“太阳刚出来的时候就送上去了,首领和大祭司他们亲自送的,送到了最高的山峰,离天最近的地方。只是你的嘴唇……沾染了蛇血,有微毒,不过很快就会自己恢复的。”
“嗯。”
卓曦桐略微抬头,偷偷看了他一眼:“你变化很大。”
“嗯?”
“我以为你会死去,我已经做好了陪……”
贺庆华瞅着她低头回话欲言又止的样子,一双清秀的大眼睛似乎是在盯着贺庆华的手,尖尖的下巴很好看,贺庆华甚至有点想伸手在她下巴上托一下,但想起她的身手,她斩杀匈奴人时的凌厉手段,没敢,笑道:“我可舍不得让你给我陪葬。”
卓曦桐疑惑地抬起头,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他。
贺庆华摸摸自己的脸,问:“我变得更帅了吗?”
外面一个甜美的声音响起:“曦桐姐,我方便进去吗?我想看看那个帅脸皮。”
卓曦桐看看贺庆华。
贺庆华笑笑,原来是要他做主,随口对外面喊道:“欢迎,免费参观。”
慕容月进来了,还是昨天那身衣服,不过手臂终于没有再裸露在空气中,大概是早晨比较冷的原因吧。
她看见卓曦桐的眼神,戏谑地问:“曦桐姐,这小子长得有那么俊吗,值得你这样看?”
卓曦桐收回目光,然后伸手把毛毯往上拉了一下,帮贺庆华盖好,然后坐下,继续不语。
贺庆华本想再说声谢谢,但是看卓曦桐像个贴身丫鬟一样静静地低头呆在那里,也就把这种客气话省了,转向慕容月:“妹妹怎么称呼啊?”
慕容月杏眼一瞪,嗔道:“叫姐姐!”
卓曦桐介绍道:“她叫慕容月,是我在鲜卑子弟学宮的好朋友。”
“哦,原来是慕容月妹妹,你好,慕容,嗯,这个姓挺霸气的。”贺庆华笑着对慕容月伸出手,见两人目光都有变化,又缩了回来。
慕容月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帐铺的另一头,靠着贺庆华的脚,问道:“小屁孩儿,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慕容复!哦,不对,慕容日。”贺庆华一脸真诚地对她笑笑,“慕容日,慕容月,这么有缘的名字,是不是很像天生一……”
在卓曦桐和慕容月的注视下,贺庆华没敢把最后一个“对”字说出来。
总觉得在自己的女人面前与别的女人打情骂俏,有点像是在作死。
慕容月翻翻眼皮,看向卓曦桐:“曦桐姐,这小子不是个东西,你别再那么宝贝他了,先借给我用两年,替你调教乖了再还给你。”
贺庆华无语地咳嗽两声,册那,这草原女子的思想果然不是一般的开放。
没理她的话茬,又问卓曦桐:“你刚说的鲜卑子弟学宮是干什么的,上学的地方吗?”
慕容月嫌弃的目光又投过来了:“连鲜卑子弟学宮都不知道,你究竟是不是贺兰氏子弟啊?你这十几年都活到谁身上去了?”
贺庆华摸摸鼻子,没反驳,记忆中确实没有搜到。
他自己都不知道以前是怎么活的,记忆里没有卓曦桐也就罢了,怎么连鲜卑子弟学宮都没有?
挂上鲜卑两个字是什么概念?
那是整个民族,超越了部族的存在,这么重要的单位,他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