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一天,一支庞大的送葬队伍身着缟素浩浩荡荡的抬着装着嬴政遗体的棺椁缓缓的走进了骊山脚下平野间的冥城。冥城建有内外两重夯土城墙,巍峨的城垣周回十五里见方。城墙四面有门,门道两侧各有一阙。从门阙间进入外城,外城内的建筑格局犹如都城咸阳的形制,建有府衙、武库、仓廪、庐舍等各种建筑布局齐整错落有致。穿过街区走进内城的城门,内城的城墙四角有角楼,西北有夹墙。城内门阙耸立,长廊环绕,曲阁相连。巍峨的寝殿为嬴政魂灵的起居之所,两侧偏殿为他魂灵的宴饮之地,一切宫城内院悉如他生前模样。陵寝东门外不远处四个的巨大的深坑内埋藏了一个由步兵骑兵和战车混编的庞大的军阵。这支雄壮的秦军精锐是由七千个面容鲜活的陶土塑造的俑士组成。他们身着铠甲和战袍手执兵器威严整齐的排列在一起,守护着他们至高无上的君主,虎视眈眈的注视着一切即敢于踏入这座圣殿的人。太仆衙署的驭手们将六七百匹膘肥体壮的生马赶进了陵东外城内外的两处早已挖好的马厩坑里,四周的民夫挥锹铲土抛向坑内,半空中洒落的泥土在它们绝望的嘶鸣中渐渐的没过了马头。
漫长的仪仗抬着秦始皇沉重的棺椁一路穿过重城间的城阙和殿宇,将他送进了他穷极一生营建的恢弘壮丽的骊山陵寝的地宫。这座辉煌的地下宫殿仿佛依他梦想中的世界布局营造,神奇精妙巧夺天工。这或许是他想要的最终的归宿——即便是死了,也要像他活着一样的生活,这是一种视死如生的极致体现。这座自他即位之初便开始营建的直至他去世两年后才告竣历时三十九年的地下宫殿径直凿地而入,穿过三重泉水,用熔化的铜水灌注填塞缝隙。墓道及地宫四周安装了机关控制的弓弩,一旦有人进入就会触动机关发射箭矢,射杀所有走进地宫的人。地宫中备列了百官的位次,刻石为像的文武百官衣着华丽表情恭谨的站立他们职位所属的位置上,等待着皇帝的临朝圣训。无数的奇珍异宝填满了墓中的宫室。墓底一派山水格局错落有致,地上修筑着连绵起伏的山峦丘陵平原峡谷,广袤的地理间用水银灌注形成了江河海洋浩浩汤汤,设置机械递相输送使水银如流水一般不停的流动。嬴政的棺椁仿佛一艘巨大的航船,漂浮在宽阔的水面上,随着流水巡游着他地下疆域的每一个角落。墓室的穹顶如同浩瀚的天空,排列着日月星辰,一道银河徜徉天宇缥缈若波,四方北辰拱卫,星座相连。满天的繁星闪烁不息。墓壁上雕刻着神龛,四围设置了烛台。巨大的烛台里填满了人鱼油脂,燃烧成的火炬千年不熄。这宛如仙境的地下宫殿,令所有走进来人都惊叹不已。隆重的丧礼接近了尾声,所有进入地宫安放棺椁的人都退了出来,胡亥将嬴政生前没有生育的妃嫔留在了地宫里,任凭这些美丽的女人怎样的呼号,地宫里面的第一道墓道的石门依然无情的关闭了。这时候在陵寝周围警戒的御林军突然围了过来,挥动手中的兵器将所有的工匠全部赶进墓道里,接着关闭了外面的最后一道厚重的石门,然后用封土掩埋堆砌起巨大的山丘。嬴政的地下帝国犹如天堂,而他在人间的帝国却即将走进地狱。
漫长而繁琐的葬礼终于结束了,胡亥如释重负感觉一身的轻松。他伸手拿起身旁随侍宦官手捧着的一把青铜剑,用力拔出看了又看。冰冷的剑刃上的血迹依旧如新。胡亥慢慢的将剑送入剑鞘。曾经兄弟的情义连着那一脉至亲的血缘都被它一挥而断,他不敢想象九泉之下的父兄相见会对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有怎样的怨恨。但一想到自己君临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威时,心里顿时平复了许多,甚至有些暗自庆幸。他将手中的剑递到了丞相李斯的手上。接过剑的李斯一脸茫然的打量着这把似曾相识的铜剑,忽然感到心里一惊,这把剑正是扶苏自裁所用的那把御赐的宝剑。
“给皇兄留给个衣冠冢吧!”胡亥看了一眼李斯惊悸的表情说,“让他陪侍父皇,也算遂了他的孝悌之心。”
胡亥的话让李斯仿佛看到扶苏拔剑自裁时的那决绝与无奈的一幕。一种莫名的悲凉和愧疚袭上心头,他不觉面容悲戚老泪纵横。胡亥看着李斯那一副不合时宜的表情不耐烦的朝他挥了挥手。李斯双手捧着宝剑转身离去。冥城城东的一座早已挖好的坐东朝西的甲字形陪葬墓前,李斯沿着向下倾斜的墓道缓缓走了空荡荡的陵寝内,将这柄杀死主人的宝剑恭敬的放进了属于他主人的墓室里。半空中扬起的黄土无情的掩埋了这座没有主人的空墓。直到它穿越千年重见光明的那一刻,依然充斥着诉说不尽的愁怨与凄凉。
咸阳,秦宫辉煌的大殿上,笙歌妙舞一派欢愉。头戴冕旒身穿龙袍的大秦二世皇帝胡亥此刻正沉浸在权利给他带来的巨大的喜悦中。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能登上帝位成为主宰天下的皇帝。现在他感受到了原来做为天子竟有这样犹如神仙般的享受,他渐渐的沉迷其中流连忘返再也无法自拔。胡亥端起酒杯笑着问跪坐在一旁的赵高说:“人生在世,犹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我现在掌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利,君临天下。打算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听耳朵喜欢听的,看眼睛喜欢看的,竭尽精神,享受我能想到的一切快乐,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天。你认为好不好?”
赵高笑着称赞道:“陛下的想法是人生追求的极至,只有英明的君主才对人生有这样高深和透彻的领悟。那些平庸人,永远不懂生命的真谛。”
“你是最了解朕心的人,也是最忠于朕的人。”胡亥将手中的酒杯举到嘴边一饮而尽,然后喘着酒气说。这位少不更事的新皇帝,俨然如暴发户一般,除了纸醉金迷的释放自我,对于一切的事情都茫然不顾,仿佛一切都定格于此。他或许忘了一个了解皇帝心思的人有多么危险,这几乎是一根所有英明的帝王最敏感的神经,而他却麻木的如同一个木头人,对此竟毫无感觉。
“但眼下还不到时候?”赵高忽然收起笑容,一脸严肃的说。
“为什么?”胡亥充满疑惑的问道。
“陛下继位,已经引起了皇子和朝臣们的疑虑。倘若他们知道事情的真相,一定会联合起来争夺陛下的权利。”
“我该怎么办?”听了赵高的话,胡亥的酒已经醒了一半。
“时势取决于武力。所以陛下要制造恐怖。找寻他们的罪过,然后将案情扩大。使用严峻的法律和残酷的刑罚,在群臣来不及谋划的时候除掉那些心怀不满的人。这样便可显示皇帝的威严让天下人慑伏。”赵高阴险的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然而在打击的同时,也要收买。要使穷困的人富有;让地位低微的人显贵。这些人对陛下自然会感念恩德知恩图报。这样就根除朝中的隐患,陛下就可以纵情享乐了。”
赵高的这番建议听得胡亥如痴如醉,简直是金玉良言,让他佩服的五体投地。他立刻批准了赵高的建议并给予了他充分的权力。得到上谕的赵高在走出咸阳宫的一刹那,忽然感觉自己仿佛如一条跃入大海的鱼,终于可以为所欲为了。他将借着皇帝这把锋利的刀除掉那些自己认为危险的人。回到府邸赵高找来自己的弟弟赵成和女婿阎乐暗中商议,一张渐渐编织成形充满血腥的大网开始在朝廷内外慢慢的撒开。不久咸阳的守军突然封闭了城门,御林军的士兵们硬生生的闯进十二位皇子的府门,将皇子们悉数绑缚押解到在咸阳街头的刑场上。随着日影在晷仪上的位移,刽子手们举起手中的刀,一道道寒光闪过十二位皇子的头颅瞬间落到地上,溅出的鲜血喷了一脸。在杜县的宽阔的刑场上,五十匹马身上的绳索分别套进了十位皇室公主的头颅和四肢上。她们抖动的身体恐惧到了极点,煞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她们到死都不明白为何自己的生命竟要以这样惨烈的形式终结。驭手手中的鞭子终于落在了马背上,疼痛的神经让拖着女人肢体的马匹奋力向外挣脱,鲜血和肢解的尸体散落一地,吓得四周围观的百姓来不及躲避。胡亥将处死的皇子和公主的尸体统统送到了骊山秦始皇的陵墓旁陪葬。清洗了皇室之后,赵高将魔抓悄悄伸向了朝廷。朝中的近侍、郎官、大臣被赵高的亲信以各种罪名逮捕处决。恐怖的空气在帝国的上空蔓延,所有人都被笼罩在死亡的窒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