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你道费祎是天子之使,孔明为何将其留在军中?皆因当时魏延与杨仪不和,坐常争论,众不能解,唯有费祎能常为二人谏喻,两相匡护,以尽其用。费祎字文伟,江夏鄳县人,少时丧父,随族父费伯仁而居。伯仁之姑,便是益州牧刘璋之母。刘璋遣使迎接费伯仁,费祎即游学入蜀。刘备平定蜀中,费祎便留任益州,与汝南人许叔龙、南郡人董允齐名。其时许靖丧子,董允与费祎欲出席葬礼,向其父董和请求车驾,董和以豪华鹿车与其二人。董允见此面有难色,怕人物议;费祎却从容先上鹿车。及至丧所,诸葛亮及国中诸贵人均已齐集,车乘也很华丽,董允神色犹未泰然,而费祎却晏然自若。驾车人回府,董和问及备细,于是向董允道:“我常以为你跟文伟间优劣未可分别,但从今以后,对此再无疑惑矣。”
建兴三年,孔明征讨南中而还,朝中众官出城迎逢,孔明独请费祎同坐一车,众人莫不刮目相看。乃以费祎为昭信校尉,令其出使东吴重申盟好。吴主孙权为人滑稽,在酒宴上向费祎嘲讽无方,而诸葛恪、羊茞等吴臣以才博果辩,也纷纷论难,辞锋不绝。费祎畅言笃义,据理以辩,终不为所屈。孙权醉问费祎道:“杨仪、魏延,皆为牧竖小人。二人虽常有鸣吠之益于国,但既已任之,其势必不得为轻,若一朝无诸葛亮时,二人必为祸乱矣。你蜀主糊涂,不知防虑于此,则将来如何?”费祎愕然,心道此等鸡零狗碎之事,吴主怎生得知?又如何公然发问?一时不能即答。其时襄阳人董恢以宣信中郎为费祎副使,低声提醒道:“可指杨仪、魏延不谐,纯起于私忿,并无黥布、韩信难御之能。如今我正要扫除强贼,功以才成,业由才广,岂可因惧风波而废其舟楫哉?”费祎记之无误,朗朗说出。酒酣之时,费祎问诸葛恪道:“蜀字云何?”诸葛恪答:“有水者浊,无水者蜀。横目苟身,虫入其腹。”费祎复问:“吴字云何?”诸葛恪道:“无口者天,有口者吴,下临沧海,天子帝都。”
孙权见二人问答如流,不由大乐。为示亲近之意,常设食招待费祎;但又自恃人多地广,欲折辱蜀使,便先令群臣:“蜀使来时,伏食勿起。”费祎来到,孙权停食迎之,然而群臣却不起身。费祎嘲道:“国有凤凰来仪,麒麟吐哺停食;奈何驴骡无知,只是伏食如故。”诸葛恪便答:“我国种植梧桐,本欲以待凤凰,今甚燕雀至此,竟称凤凰来翔?何不弹而射之,使彼返回故乡!”费祎停食其饼,索笔而作一篇《麦赋》。诸葛恪亦请笔作《磨赋》,看罢互相称善。孙权对费祎甚表器重,赞道:“先生具天下之淑德,将来必为蜀之股肱重臣,即恐不能常来东吴矣。”即以常所手执宝刀赠予。费祎逊谢道:“臣不才,何堪当殿下谬赞?然刀乃以讨不庭、禁暴乱之物,臣不敢领受。愿大王可以其勉建功业,同扶汉室,如此则臣虽暗弱,亦不负此次东顾贵国之行也。”费祎因不辱使命,回国后迁为侍中。
闲言少叙,书接前文。且说费祎被孔明留于军中,转为中护军,后又为司马。当时军师中郎魏延与长史杨仪互相憎恶,每次并坐皆必争论互诟。魏延依仗自己勇武,一言不合之时,便常举刀指向杨仪作威吓状,杨仪每至此则威仪尽失、泣涕横集。费祎常介入二人坐间,为其谏喻分别,以释其怨毒。因此终孔明之世,可以各尽魏延、杨仪之所用者,全赖费祎从中匡救之力也。孔明见司马懿坚守不出,思得一计,传令教各处皆拔寨而起。细作报知司马懿,说孔明将要退兵。司马懿遍观诸将道:“孔明必有大谋,不可轻动。”张郃暗道:“先是卖我军将,此时又要纵敌。孔明有计无计,都是你在这里自说自话。”于是挺身而起道:“此必因粮尽而回,如何不追?”司马懿道:“某料孔明上年大收,今又麦熟,粮草丰足;虽然转运艰难,亦可支吾半载,安肯便走?彼见我连日不战,故作此计引诱。可令人远远哨之。”张郃听了不答,只是冷笑。司马懿暗道:“休看你这时猖獗,且看后来怎样死法。”
如此过了五日,军士探明回报:“孔明每日只退三十里下寨,如今已退出一百五十里,将要退进谷中去了。”张郃坐在旁边听了,哈哈大笑道:“这分明是孔明用缓兵之计,渐退汉中,以保其全军而退,不受折损。都督何故怀疑,不早追之?今不需都督亲自出马,张郃愿引本部往决一战!”司马懿见激将之计渐渐奏效,张郃怒气已被勾起,又欲扬先抑道:“孔明诡计极多,将军倘有差失,必丧我军锐气——上将军还是不可轻进。”张郃见他再三阻拦,愈发怀疑其有纵敌之嫌,不由勃然大怒道:“某去若败,甘当军令。”司马懿见他怒发,便道:“既将军要去,某也不要你签军令状。可分兵两枝:公引一枝军先行,须要奋力死战;我却随后前来接应,以防其伏兵。将军休急,今日已晚,次日进兵,到半途驻扎,后日交战,好使兵力不乏。”遂分兵已毕,但不发兵符。张郃急得搓手,但主将未发兵符,无可奈何。
次日五更侵晨,张郃便已等在大帐之外,直等到日上三竿,直要七窍喷火,大都督司马懿才率二子洋洋而来,升帐点兵,发下兵符。张郃、戴陵即引副将数十员、精兵三万,奋勇先进,到半路下寨。司马懿留下许多军马守寨,只引五千精兵,随后进发。蜀汉丞相诸葛孔明密令细作哨探,见魏兵半路而歇,知道是司马懿之命,不让真心追赶。孔明心中暗自着急道:“仲达,仲达。你只想送我安全返回汉中,未知某屡出祁山,是欲灭魏军,收复两京也。拜托贤弟,默契一些如此之难耶!”是夜于帐外观星,见关中分野有一将星其大无伦,暗淡无光,摇摇欲坠。由是忽然大悟,遂猜出司马懿心思,不由大喜道:“我道仲达既得古琴,必知我真实身份,因何不配合我军?却是原来如此!可叹张郃,你之末日到矣。”
孔明于是急回大帐,连夜唤集众将道:“今魏兵来追,必然死战,汝等皆须以一当十,我以伏兵截其后。某料魏兵必分两枝前后而来,欲夹击我伏兵也。张郃乃魏之名将,有万夫不当之勇,绝非一人可敌。王平、张翼二位将军,可引一万精兵伏于山谷中;待魏兵赶上,任他过尽,汝等却引伏兵从后掩杀。若司马懿随后赶来,却分兵两头:张翼引一军当住后队,王平引一军截其前队。两军须要死战,我自有别兵相助。”二人受发密计,即引兵而去。又唤姜维、廖化分付道:“与你二人一个锦囊,引三千精兵,偃旗息鼓,伏于前山之上。如见魏兵围住王平、张翼,不必去救,只开锦囊看视,自有解危之策。”二人受计引兵而去。又令吴班、吴懿、马忠、张嶷四将,附耳分付道:“如来日魏兵到来,锐气正盛,不可缠斗,只需且战且走。只看关兴、张苞引兵来时,你等便回军赶杀,我自有兵接应。”四将受计引兵而去。又唤关兴、张苞分付道:“你二人引五千精兵,伏于山谷;只看山上红旗飐动,却引兵杀出,必破曹魏大军,生擒张郃、戴陵。”关、张二人受计,亦各引兵而去。
不提孔明布下网罗,却说张郃、戴陵领兵前来,因憋了一肚子怒气,骤如风雨。马忠、张嶷、吴懿、吴班四将接着,出马交锋。张郃力战四将,四将不敌,回马便走,魏兵追赶五十余里,汗如泼水,尽皆气喘。孔明在山上看见,把红旗一招,关兴、张苞引兵杀出,马忠等四将一齐掩杀回来。张郃、戴陵死战不退,王平、张翼两路军杀出,截其后路。张郃奋力冲突,不得脱身,仰天大叫道:“司马懿!你真敢见死不救乎?”言犹未了,忽听背后杀声大起,一人高声叫道:“张郃,你敢放屁,诬我父子?司马师在此!”回头看时,果见司马懿父子三人领精兵五千杀到,反把王平、张翼围在垓心。张郃由此心安,复又来回冲杀。
张翼见魏兵来围,不由大奇,便问王平道:“司马懿不去解救张郃,来围我两个作甚?”王平见前方并未合围,便道:“他围的是你,却不是我。这张郃可恨,你抵住司马懿,某还是去战张郃!”于是引本部军马轻松突出包围,截住张郃、戴陵,挥兵死战。张翼无奈,只得引本部军,力当司马懿父子三人。好在其父子皆不出战,只令部下五千军围住张翼一万兵,叫杀连天。张翼暗道:“丞相尽说那司马懿是用兵高手,今日方信之矣。兵法云‘十则围之’,今其兵少我一倍,反敢来围我,这是什么兵法?”因见没有对手来战,便自顾在那里耍起大刀,不亦乐乎。一万军兵,也尽学着主将模样,一时谷中笑声大作,沸反盈天。
姜维、廖化在山上探望,见魏兵势大,蜀兵力危,渐渐抵当不住。姜维谓廖化道:“如此危急,可开锦囊看计。”二人拆开视之,见内有绢书写道:“若魏兵来围王平、张翼至急,可命姜维、廖化二人竟袭司马懿大营。”姜维看罢奇道:“某在天水时常助马遵太守处理来往文书,尽识魏国朝中高官字迹。此字怎不是我丞相字体,反似司马懿笔迹?”廖化笑道:“说不得他是我国奸细?休去管他,照计而行可也。”于是二人分兵两路,径袭司马懿大营而去。司马懿亦恐中孔明之计,这边虽激战正酣,亦使沿途令人不住传报。正催战之间,忽流星马飞报,有两路蜀兵竟取大寨去了。司马懿故作大惊失色,乃埋怨众将道:“某早料到孔明有计,你等偏是不信,勉强追来,却坏我大事!”提兵急回,连张郃也顾不得了。张翼随后掩杀,魏兵大败。关兴、张苞、王平、马忠、张嶷、吴懿、吴班等七将见司马懿被丞相调回,便竭尽全力死战张郃、戴陵。张郃正在拼力死战之间,见司马懿忽然退兵,不由脱口骂道:“老贼,卖得我好!”只得与戴陵弃了盔甲马匹,望山上偏僻小路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