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羽听说大哥及三弟均已脱险,不由愁云顿解,长吁一口气道:“贤弟不必说啦,既然大哥与三弟脱困,某已无后顾之忧矣。又岂能为了一己性命,反而陷贤弟于不忠不义之名?你自下山回复曹操,让他尽管派将来攻,关某焉肯投降?誓必决一死战。”说罢立起身来,遥望下邳城头叹道:“两位嫂夫人,小弟实在难以两全,却是顾你们不得了。若是邀天之幸,曹操不肯相害,你们与我家兄长自有相会之日。”于是对张辽拱手作别,请其下山。
张辽将头摇了三摇,不悦道:“师兄差矣。你师父左慈仙长令子龙师弟不远千里持伏龙令而来,就是恐师兄徒逞一时之勇,自求杀身成仁,不顾你三兄弟当年‘兴扶汉室’重誓。你道那张绣与曹操有欺婶杀子深仇,为何也降了?却是贾诩先生劝他,只有忍一时之辱,才能身入朝廷,随侍天子左右,以逞报国之志耳。何况师兄此次投降,尽可说是归降汉帝天子,又不是降他曹司空!”关羽听了,不由恍然大悟,面含愧色道:“不是贤弟这番开导,关某险些失了大义!只是……为兄就凭你一番说辞即便降了,岂非为曹营诸将耻笑?”张辽说道:“岂有此理!小弟这里有曹将军亲笔手书,以礼相请。既师兄不肯随弟潜出重围逃命,弟愿以全力承担,让曹操率全军将士前来相迎。”关羽拆开书信看时,果见曹操言辞谦恭,且以天子之名相聘,并无招降慢怠之语。沉思片刻,遂道:“如此,你回复曹司空,某只降天子,不入曹府私衙。且须保我二位嫂嫂安全,享受刘皇叔俸禄,凡人不得侵害。”
张辽应诺,拜别关公下山,回报曹操,说到关公所要求之事。曹操大喜,说道:“只要能为我所用,管他甚么降汉不降曹!至于抚养刘备妻妾眷属,更是区区小事,不值一提。”果然正如张辽所言,亲率阖营众将来至土山之下,擂鼓入炮,礼迎关羽下山。关羽至曹操面前下马施礼道:“前因未知兄长及三弟下落,故此斗胆与明主相抗,请予见谅。”曹操笑道:“各为其主,何罪之有?”于是并肩入城,送还刘备两位夫人,糜芳也在其属。曹操平定徐州,遂班师兵还许都,专拨一座府第与关公居住,来日引其朝见天子。献帝早知关羽来历,心中暗喜,即诏命为偏将军,与张绣一起护卫禁宫。关公谢恩,曹操更是得意非凡,次日便设大宴,会集一众谋臣武士,以客礼款待关公,自此宴请不断,更赠金银珠宝无数,又送美女十人到府。关羽将珠宝都送到后宅,请二位嫂嫂收存,至于那十名美女,正眼看也不看,便要退回。那为首的女子却抬头笑道:“关将军,果然一点情面都不讲么?”
关公听得声音耳熟,急抬头看时,见那女子盈盈含笑,正是师妹貂蝉。只是她既作侍女打扮,又混在十人队伍之中,故此先前没有认出。关羽心中惊疑,命那九女出厅,这才问道:“你不是随左师叔去了么,却怎生在此?”貂蝉竖起右手食指,压在自己唇上,嘘了一声道:“妾身等敬奉司空大人差派,前来侍奉将军,还望将军收留。”关羽猛悟,遂令人引那九名女子到后院拜见二位嫂嫂,并在后院伺候夫人起居,没有召唤不得出入前院。单单留下貂蝉在前厅问话。眼见貂蝉美目流转,关公心中却不知是喜是忧,颇有些五味杂陈。
貂蝉见厅中只剩下自己与关公二人,这才展颜一笑,轻启朱唇问道:“小妹今奉左师叔之命,潜回许都,本来欲直接入府来见师兄,因见曹操派人送来十名美女,故此将其中一名侍女放走,替换了她前来,给关师兄开个小小玩笑。小妹只有一句话相问:你此次降曹,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关公听了此话,一张脸愈加赤红如血,急道:“关某此心,天日可鉴。若非为了保护二位嫂嫂周全,留此有用之躯,等待与兄长重会,岂肯投降曹操?况且关某与张文远有言在先,做的是朝廷之官,却不是曹府幕僚。兄长而今不知下落,若一旦得了信息,关某死活也要保了二位夫人前去寻找,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貂蝉听了,正色施礼道:“师兄忠义,天下尽知,小妹也是奉了师叔之命多此一问,冒犯休怪。既是如此,容小妹将此番来意具实相告。刘皇叔此次失了徐州败走,师叔断定他只有两处可去,一是投奔河北袁绍处,二是南依荆州刘表。师叔已命师弟赵子龙下山,前去冀州打探,他老人家亲自去了襄阳,若有一处寻到,定会护得皇叔周全,并助其卷土重来,成就大业。小妹奉命前来许都,却是为了探知关师兄真实心意,并代我师骊山老母传艺于你。”
关公大喜,深施一礼,称谢不迭。貂蝉急闪身躲开,脸色微红道:“师兄不可。小妹怎敢受你如此大礼?”关公道:“师妹既是代师传艺,当然要代师受拜。贤妹师尊不是左道长,乃是骊山老母?”貂蝉道:“正是。我师言道,关师兄禀赋异于常人,自习得兵家门刀法后愈加英勇,可谓万人之敌。但即便如此,天下英雄尽多,关师兄身负兴复汉室大任,若他日一旦陷入重围以一敌众,却也难保必胜。因此我师父受左师叔之托,这才命小妹前来,将本门绝技相赠。小妹不揣冒昧,望师兄休执门户之见。”关公笑道:“尊师见爱,再有我师父严命,关某岂敢自大不从?正如贤妹所说,天下英雄尽多,关某也不敢自诩万人敌之誉。休说五湖四海藏龙卧虎,不可尽识,即是尊夫吕布,关某就打他不过。”
貂蝉俏脸又是一红,微含愠怒道:“我只道关师兄是个正人君子,却也这么不实诚。小妹本是奉了师命,又受义父王允所托,这才以身施计,离间董贼和吕布二人。小妹本是道家弟子,岂肯失身于贼?还望师兄以后给小妹留一薄面,尊夫二字休再提起。”关公被貂蝉一番话驳得面红耳赤,当下奇道:“怎么……贤妹此话何意?”貂蝉也觉得自己刚才一番话说的有些重了,见关公发急,这才缓和口气,微笑道:“我与义父定计之时,已抛却身后之名,不惜自污清白,难顾世人耻笑。但我等各系道门弟子,师兄却不可轻视了小妹——我是仗了师门秘传摄魂之术,这才将董卓、吕布之辈玩弄于股掌,令其神魂颠倒,反目成仇,却不能玷污我身。”说罢眼神突转迷离,关羽瞬时打了一个突,竟然不知身之所在。
关公急忙闭目止息,貂蝉乘机收了道术。关羽张目喜道:“贤妹仗仙家道术,救汉室于倾危,有如此大功于社稷,却不顾世人误解,真巾帼丈夫也,我等须眉不及。既是如此,贤妹当日随吕布家眷前来许都,莫非也是要以此术诱惑曹操?”貂蝉脸色微变,叹息道:“那曹操绝非常人,师兄今后与之朝夕相对,勿必小心在意。小妹此术乃本门数百年秘传,施之于人,无有不中之理。那曹操也是色中恶鬼,他的心思小妹岂有不知?但我对其施以摄魂之术,他竟然能够抵住,不致惑乱。不过他也被我道术镇慑,不敢再招惹于我,并心生杀机。多亏左师叔夜入司空府中,将小妹乘夜救出,这才有了上次与你三兄弟许田相见。”关公听罢,暗道原来如此。继而问道:“贤妹此来,莫非要以这摄魂之术传予关某?”
貂蝉道:“非也。摄魂之术乃是女子所用,专门用于对付贪色男子,令其心生迷乱,不能得遂心愿而已。关师兄忠义参天,烈烈丈夫,岂能习学此女子防身之术?此次下山,家师却令我以夺魄神术转授,连小妹也不得偷学私练。”说着伸手入怀,掏出一本薄薄绢册,双手捧于关公。关羽不敢造次,先是整衣,对着经册拜了三拜,这才起身接过,见那经册封面上用古篆写着一行字道:《骊山门秘传夺魄大法》。貂蝉见关公如此郑重,不由脸色一霁,重新与关公以同门之礼相见,各自落座说话。貂蝉便代师传其习学秘法道:“我师父有云,此法虽然难得,但只要身具无上内功,习学倒也不难。师兄即有兵家门的武功底子,内功一法倒与本门相通,并无冲突。师兄但依书中所传,于夜静更深、无人打扰之时练之,掌握运气法门即可。但有一点需要谨记,此夺魄神术运气要穴在于印堂,也是敌人破解此术之唯一罩门。师兄以后上阵对敌,最好以重盔遮住眉心,勿使受创,其余则皆不足畏了。”
关公点头称是,但却并未将保护印堂要穴之事放在心上,只是追问道:“贤妹可知此术怎样施为?有何神通?”貂蝉笑道:“师兄这样性急。那书中都写得明白,师兄练过自知。不过也不妨先告知师兄,此术练成之后,需通过眼神对敌施为:运功之时双眼圆睁,只需盯住对手双目,受术者不论有通天彻地武功,只要被你的眼神夺了魂魄,就半点也无法施展,便如同泥胎木隅,只有引颈受戮。不过此术只能以一敌一,却不能以一敌众,是以若非对方武功高绝,师兄亦不可轻施,以免在施术之时无力旁骛,被敌人身侧之帮手所乘,反为不美。”关公得此道家至宝,心中大喜,不由收起非分之思,对貂蝉倍加敬重,留在府中以师待之,以备随时请教学道时所遇困惑。貂蝉为掩人耳目,从此女扮男妆,住在府中为关公护法。
按下关公在府中精研苦修骊山门道术,再说曹操闻报关公收受了珍宝礼物及十名美女,也自心安,以为天长日久,关公必然如同其他降将一般,可为自己收买。后在宴请关公时见其马瘦,便问原因。关公笑道:“某贱躯本来颇重,再加上八十二斤宝刀,便有三百余斤重矣。故一般战马为某所乘,不瘦而何?”曹操听他这样说,也笑了一回,忽然想起一事,即命马监,牵了赤兔马过来,当面赠予关公。列位看官,你道曹操因何如此大方?书中暗表,曹操赠马除是为了笼络关公,另有一个缘故,却是因吕布所乘赤兔马不服驯养。曹操自己本欲乘之,但只要靠近此马,这赤兔便蹄跳趵号,一如猛虎,更休说是骑乘了。既无法乘骑,这才一并做个人情,将赤兔宝马赠给了关公。可煞奇怪!那赤兔宝马一见关公,却又驯如羔羊——可见天下万物,自有其主,信不妄也。曹操见此,心中不悦,但也无法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