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门柴院处,五人围杀之势已成。朱阿南几乎身陷绝境,纵然修为六品,此刻可堪移动的范围也只在丈内。
月色皎洁,似乎是为了迎接即将来临的曙光,显得格外亮眼。
蝉鸣蛙声也已歇息,铁索与刀剑摩挲声音格外刺耳。
阴鸠宗四人终于在月影露出面庞,持刀之人面目狰狞,眼神凶狠,此时离朱阿南最近,也是与朱阿南最是近身纠缠之人。手持横刀“三荆”,刀术大开大合,全然不顾自己伤势,硬生生凭借其余几人的配合,与朱阿南斗的有来有往。
持寒铁长链之人身高极矮,脑袋不过常人腰部,一根冲天辫极为惹眼,距离朱阿南最远,只是以寒铁锁将朱阿南四周封禁!此人面若癫狂,一边甩着锁链“同株”,一边狂笑道:
“啊……哈哈哈…啊…老头不行了!老头老头……你快死!你快死!!”
此人癫狂之间。
又是一剑朝着朱阿南而去,雪白光芒慎人,是那柄“同气”。
朱阿南堪堪侧身躲过,却是一袭白衣的白萧与另外一个最擅长隐匿之术的配短剑“连枝”之人共同袭来。
地面灰尘飞起满天,四周冒起或大或小的土包,朱阿南一掌逼退白萧,双脚蹬地,四周土包平息大半。
蓦然,一个不起眼的土包中露出一截剑尖,朱阿南疲于应付其余四人,便让这短剑“连枝”近了方圆一丈之内。
朱阿南猛然惊觉,双脚弯曲,气机下沉,作狮子吼!
“般若诸佛!!”
草木沸腾,摇曳不止。
趁机近身的五人齐齐倒退,各自站立一方,对望一眼,脸色发白,心有余悸。若是捉对厮杀,被此人近身施展此术,纵然同是六品境界,怕是也要得个半死的下场。
白萧抖抖手腕,最先开口,“难怪体魄如此强硬,原来不是老骨头,是走的佛门金刚路子。怎么?一口佛门狮子吼,有没有耗尽你仅剩气力?”
身材矮小的人阴沉笑道:“老头你死吧!你快死吧!!”
朱阿南重重吸了一口气,刚才一记杀招,是最后的后手了,这帮贼人的确对杀机过于敏锐了。心下凄然,老朽无用,只能为老爷做到这样了,死则死矣,憾不能为老爷瞻前马后了。
当下放声笑道:“龙生九子尚各有长,原来狗生四鼠也会吃屎不一。”
“混账!”
“你找死!”
“老杂种!!”
三人齐声叫道,却无一人再敢欺身而进,唯有手持“同气”之人静默不语。
原来这四人虽然身形不同,却是面目相同,几无差别,一母同胞。
老管事此时反而轻松起来,乐得闲聊,能拖一时是一时嘛。
老朽年迈,打是打不过了,那有这些年轻崽子狠毒耐打。至于嘴上功夫,老朽好歹也在“文风”极盛的朱氏呆了这么些年,还未曾怕过谁。
“几位小兄弟离我再远些,得了,还怕老朽有后手不成,你看你,称什么千面郎君,脸色咋这白,那里需要退这么远,莫不是怕嘴上粪太多,喷到老朽身上?”朱阿南微微嗤笑,俨然一副长辈样子,话语之间更是“长辈”了。
白萧轻敲折扇,站在离朱阿南最远之地,却是不急不恼。
“你已经是必死之境,再多言有何益。我与公孙四兄弟,半点不急。”
定安山公孙四胞兄弟,公孙白,公孙瓒,公孙止,公孙胜。
杀其养父定安山客卿公孙衍,奔逃多年,入得阴鸠宗,位列十三贼。
手持“同气”的公孙白漠然开口,“白兄,无需谨慎太多,朱阿南气机已跌,最多就一副打磨多年的武夫架子,速杀之!”
白萧微微有些讶异,却是没想到公孙白会开口。四兄弟之中,大哥公孙白最是沉默寡言,自己与这几人共同合作不止一次了,还没有听公孙白开口一次。
果不其然,公孙白开口之后,其余三人皆安静下来,就连最为喧嚣的公孙胜也闭口不言,手中寒铁锁也不再摇摆。
白萧对公孙白此人最是忌惮,公孙止只有一身蛮力,公孙瓒刺杀之术最为精湛,只有寥寥几人知道,“连枝”乃是两把短剑。公孙胜身形灵动,一手控锁之术围杀绝佳。
唯有公孙白,配剑“同气”,本就半点不似刺客,且自从进了阴鸠宗,深得宗主大人倚重。宗主与公孙白酌酒最多,是宗门之中那五个老鬼都比不了的。
宗主大人不止一次在宗内放言,公孙先生有古侠之风!
若是传到外界去,真的是要贻笑大方了,毕竟当初策划弑父的主谋,便是向来沉默寡言的公孙白。
白萧笑道:“可未曾见过公孙先生这般模样。”
公孙止提着大刀,大声道:“我大哥什么模样要你说!”见公孙白一眼望来,扯了扯嘴角,讪讪低下头去。
“家弟无礼,白兄恕罪个。”
白萧摇摇头,熟悉公孙止性子,当然不会放在心上。
“昨日与宗主畅谈,这些年来承蒙宗中各位照顾,今日杀了此人,我兄弟四人就离开阴鸠宗,生死自论了。”公孙白缓缓开口。
白萧压下心中震惊。
“宗主大人?”
“宗主已然应允。”
白萧手中折扇不自然抬起,微微扇动。
公孙白先是望向沈清平,“不能送圣女回宗了,宗主其实最后有一问,要在下替宗主问圣女一次。”
沈清平点头。
公孙白继续道:“圣女要不要回宗门。”
明明是显而易见的问题,沈清平却低眉不语,因为那位阴鸠宗宗主,是沈清平亲哥哥。
片刻之后,沈清平又抬起头,多了一分决绝。
“回去。”
“知道了”,公孙白点点头,转身剑指朱阿南,说道:“老先生,是非对错,言语不得,今日取了老先生性命,老先生可有遗言。”
朱阿南吐了一口唾沫,“小贼人说话头头是到,却是忘了这里是朱氏?谁读书写字比你少了?取我性命便来!话多做甚!”
公孙白面无表情,只是说了一声“惭愧。”便要率先出剑。
一道气息却从远方释放而出,极为惊人!几人同时转头望去,白萧最先感应出那道气息,惊讶道:“付休?付休怎会来此,是格杀云幸川?”
阴鸠宗十三贼,付休排名第二,七品境界,极少外出,名声不显。
白萧心下推测,宗主这是要一举三得?救圣女,夺至宝,杀云幸川。
公孙白眉头一皱,他熟知宗主大人,绝不会在今日选择杀云幸川!况且付休性子桀骜,
那是谁?!
那方势力?!
另外一股莫名气息突然涌现!那道七品境界的气机瞬间消失不见。
朱阿南脸色发白,不去管周围几人杀机,朝着南方跪倒,伏声而泣。
“阿南年少得遇老爷,吃得饱饭食,读得几本书。老爷恩赐,习武至今。不在老爷先去,阿南愧对!!”
老人伏身不起,颤抖不止,再也不是那个六品的大高手,而是那个七十有余,垂垂老矣的朱氏老管家了。
沈清平面色暗淡,却无一人发现。唯有沈洛河,抬头看着自己的娘亲,不知在想什么。
公孙白最先反应过来,看着那个一瞬间就仿佛丢了半条命,全靠一身微弱气机吊着的老管事,担忧有意料之外之事。又重新呢喃了一句“惭愧”。便又提剑缓缓挪步。
夜色渐渐明了,群山之处亮起一点红光,月色渐消天将白。
一头黑猫瞳孔泛红,腰背呈桥状躬起,不知何时已经从前堂牌匾来到此处,静静的凝视着众人,前爪突然伸出。
白萧才要上前,与公孙白一同出手,夺了朱阿南性命,突然似有所感,回望了一眼黑暗处。
“快退!!”
白萧惊叫一声,公孙白还未闻声音,就身姿灵动,往边上移去。
“呃………啊……大哥…大哥”。
手持寒铁锁链还未曾使出的公孙胜死死捂住脖子,鲜血却止不住的流出,模样凄惨,眼眶无神……
一道黑影一闪而逝,公孙白见状高声道:“不宜久留!走!”
说罢同白萧一起携着沈清平母女两人一同跃起,往城外奔逃而去!
能无声无息在几人面前如此容易便取走公孙胜性命,且不露身形之人,只会是八品高手无疑!
公孙止力大却不甚灵活,听闻大哥命令,还想回去拖着那道已经气机断绝,死的不能再死的公孙胜尸体。
陡然袭来一道黑影,公孙止蒙在原地,却听一声。
“沙!”
一道如切碎宣纸的声音传入耳朵,公孙止瞪大眼瞳,却是公孙瓒抵在公孙止前方,承受住了一击。此时模样像极了刚才惨死的公孙胜!
捂住脖子,公孙瓒用仅有的气机凝聚双掌重重一拍,将公孙止拍出极远,大声呵道:“阿止!走!随着大哥!!”
公孙止泪流满面,大声号哭着往城外奔跑而去。
公孙瓒终于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意识朦胧,一道轻巧身影落在地上,黑猫轻轻伸出爪子,挑逗似的朝着公孙瓒挥了挥。
刺杀之术最盛的公孙瓒,至死也没能完全看清死于谁手。
就此瘫倒在地,命绝。
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朱阿南甚至没有从悲痛之中缓过来,就见那黑的有些妖异的猫深深望了自己一眼,朱阿南如入冰窖,浑身寒意。
黑猫消失在黑暗中。
地上唯有身心俱冷的朱阿南,和两俱脖颈流血不止的尸体,伤口处泛着淡淡的紫色光芒。
…………
凉亭处,云幸川轻扶着老人,老人双目微闭,如小眠片刻般。
童安夷急步上前,低头轻声:“云大人,人固有生死,望少保莫过于悲痛!”
天色浮现一线白。
云幸川低声如同自语,“老师亡故,云某能坦然,所以此次朱氏之行,所做无多。非是云某不愿,老师叮嘱而已。你身后之人我会找出来,将他挫骨扬灰。”
声音如沐春风,却让众人如寒风刮骨。
另外一道声音响起。
“云大人都要死了,还能与谁挫骨扬灰呢。”
一人自竹林中走出,身着一袭蓝色长袍,满头白发,中年面容,行步走来,穿叶打林,细声不起。
童安夷如临大敌,护在云幸川面前,竟然又是一个至少七品的高手!!
来人距离凉亭三丈处站定,又言语道:“莫非云大人也如朱老太爷一般,读的三千卷,养的浩然气?那在下可得退避三尺了。”
话虽如此,蓝袍中年人又望前迈了几步。
蓝袍中年最少七品修为,在场众人唯独童安夷五品而已。修行登高,上中下三品之间,差距不可以毫里量。
要杀云幸川,此时便如探囊取物。
云幸川洒然开口,“刚才那人不是阴鸠宗之人?”
蓝袍中年淡然说道:“自然不是,阴鸠宗还没这个能耐让一个七品修士活着进入中原。不过朱老太爷,的确让在下心惊肉跳。”
“原来如此,云某看来以后得少露面了。”
“你还能活过今晚?”
“云某向来尊敬老师,老师说能,那便是能了。”
蓝袍中年有些无趣,原来大名鼎鼎的未来板上钉钉的三公之职的云幸川,竟然是这般性子。
杀他的兴趣都提不起来了。
不过任务在身,蓝袍中年杀机显露。
陡然!一道声音徘徊在众人耳畔。
“天君敕令!诸气浩荡!”
日色渐显,淡黄色光芒笼罩在朱氏之中,一道道黄色符篆集结成龙而来!!
蓝袍中年猛然回首,闪避开来,心慌不已,“哪位道门高人!!”
“我自然矣!你何去矣!”
一道人影蓦然出现在蓝袍中年头顶,一掌抚下。
蓝袍中年耳鼻流血,眼瞳泛白,与他那同伴一般,毫无防备之下,竟是已然身死道消。
日色露出大半,天际已然明了,道袍身影单手负后,背对晨光,面向众人,如神人临世。众人看清面容,原来是一少年道人。
身旁一具了无声息的尸体瘫倒在地。
一只黑猫无声越上肩头,鼾声渐渐。
道袍少年望向已然逝去的朱老太爷,打了个道门稽首,轻声道:“来时世事俱往,去时世事多磨。死则死矣。”
说罢摆了摆手,转身晨光扑面,大步望朱氏外宅走去,少年道人露出面孔,清秀有余,唯有一双眸子,深邃如渊。
“往来皆去不负,最是难消情仇哟。”
天策府众人望着那道消瘦背影目光呆滞,一个最少七品的大高手,就这么没了?
童安夷正打算追出去一问究竟,云幸川摆了摆手,童安夷立马止步。
这就是老师说的那个人了,最适合掌握那件至宝的人。
暖意上身,云幸川轻揽着老人坐在凉亭内,观云彩变白,观黄日临天。
一个肥胖的身影匆匆赶来,伏在凉亭外,大声恸哭。
生杀生杀,恩怨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