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是中平六年,公元189年。
“醒醒!醒醒!”
悦耳的女声把田风从昏迷中唤醒。
他全身无力地躺在一张矮榻上,脑子还在想着昏迷前发生的片段。
突然而来的大雨,自己手里拿着一把秦制的青铜剑,然后一个女人叫自己把剑举起来。
那时他居然真的举起了剑。
然后,是一道闪电。
“剑!”他大叫一声,意识开始清晰,努力支撑着身体试图寻找那把剑。
可是动作只做了一半,他维持着一个僵硬的姿势一动不动。
这……矮榻、土墙、木梁和雕柱,不远处摆着陶器和一个玉石屏风。
剑,已经被他抛诸脑后。
这是谁在开玩笑吗?为什么……会有一种害怕的感觉。
他的第一反应是有什么朋友恶作剧把他从医院搬到了古装片场。
可是……他没有这样的朋友……
而且眼前东西上无比真实的材质、花纹……甚至还有磕碰的痕迹,都在告诉他,它们不是道具。
田风开始颤栗,幅度越来越大,虚弱的身体渐渐无法支撑,让他重新栽倒在矮榻上。
一个留着长须的胖老头出现在眼前,操着文绉绉的话询问着什么。
田风没有回应,只是用空洞的目光望着房梁,眼角瞥见那老人古典的样貌和服饰让他的恐惧蔓延到了全身。
“竖子无礼!”胖老头低头询问半天无果,叱呵一声摇着头离去。
一群仆人装扮的人端着几柄剑跪坐在田风身旁。
“公子,你的剑全部在这里了。”他们弯着腰,低着头。
田风扭头,目光扫过那几柄剑,却不是他想要的。
“退……下……我……想……静静。”
仆从起身,托着剑,踩着碎步慢慢退了出去。
他缓缓把手放到了眼前,这是一只青少年的手。
被闪电击中之前,他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单身打工人,在工地做工程承包商助理,也就是常说的包工头跟班。
他助理的这个包工头是他的亲叔叔,所以他实际上就是工地的共用助理,什么活都得干,俗称杂工。
不过他叔叔不在的时候,他就是名义上的老大,大家亲切地叫他“二头”。
比如事发之前,他叔叔连夜赶去市区找文物局前来勘查工地,而他的任务是保护现场。
看着自己十九杀七死的貂蝉被对手赌到泉水,田风放下手机。又是在自己下班时间安排任务?
可拉倒吧,他厌倦了一人之下的地位,在想要不要起身去做个样子,还是等叔叔回来再说,反正工地还有其他管理者。
再说一堆破烂又不值钱,就算真有值钱的那也是国家的,和他没有一毛钱关系。
“电,那把剑有电光!”外面的喧哗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戴好安全头盔的他出现在了挖掘现场,面对着一堆不知道猴年马月埋下陶罐和铜钱,夹杂在里面的那把锈迹斑驳的青铜剑应该就是引起喧闹的罪魁祸首。
不过他并没有看到任何异常,正准备回身找出那个乱喊乱叫的家伙出来。
就在那时,在一阵闷雷响起,工友们拉过防雨幕布,田风只好指挥大家小心地转移那些陶罐和铜钱,自己伸手拿起青铜剑。
握剑在手下意识地拔了一下,却没有拔出来,可能是剑身和青铜剑鞘锈死在一起了。
又有一阵雷声响起,豆大的雨水滴落下来,一个悦耳的女声响起,“举起剑。”
他第一反应是他们的工地之花,只是声音好像有点儿不太一样。
他正准备摆个帅气的姿势,那声音又响了起来:“别害羞,不要停!”
他背对着众人,头扬起,左臂略弯,右手持剑高举。
一道霹雳划过工地的夜空落在了他的身上。
然后就是现在,在这具年轻的身体里,思维似乎也更敏锐。
思绪回来他的恐惧已经慢慢消散,不管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都已经无所谓了,穿越?死亡?梦境?
我已经不害怕了,死都不怕的时候,就不会再有恐惧。
前一刻心中还充满着对未知的恐惧,此刻已经进入类似贤者时间的状态。
回顾四周,陌生的环境让他泛起了一丝探索的欲望。
他笑了,至少他还活着。
握了下拳头,活下去,就得先熟悉这个环境,他开始试着重新积蓄力量。
“你醒了?”悦耳的女声再次响起,“快点来找我。”
这声音瞬间将他刚刚做完的心理建设毁得支离破碎。
他脸上的笑容直接凝固,细密的汗水布满了额头,僵硬的身体突兀地弹了一下,好像砧板上濒死挣扎的鱼儿一样从矮榻上跳了起来。
“你是谁!你……在哪?”他咽喉里发出嘶哑的破音。
几名仆人撞进门绕过屏风出现在田风面前。
保持着奇怪姿势的田风看到他们眼里奇怪的目光,有种惊悚的感觉。
“你们……听到女人的声音吗?”
几位仆从纷纷摇头,关切地询问要不要去请医者。
“只有你可以听到我的声音。”女声再次响起在田风的脑海中。
田风重新躺了下来,挥手打发仆从离开,只说自己做了噩梦。
脑子里莫名出现一个画面,他站在一块空地上,那柄秦剑悬浮在自己面前,四周与半空都笼罩着茫茫迷雾。
“按你能理解的话说,这里是你的意识空间。”秦剑发出悦耳的女声,“是我带你来到这个时空的。”
田风没搭理她,他的脑子很乱,听着那柄剑叨叨叨地做自我介绍,什么鬼执念、碎片、请求帮助,他开始烦躁。
他扑了上去,试图撕碎面前这把剑,或者打破这个莫名其妙的意识空间。
可惜,所有的行动都是徒劳的,他的身影穿过剑的身影,什么都没有发生。
“……”秦剑停下了絮叨,过了好一会,等田风冷静下来才继续说:“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之前被我带来的人,不是真的疯了就是被当成疯子杀了。”
田风一步步后退,可是所有的一切都一起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那柄该死的剑还在不停地叨叨叨。
“但是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第一个能够和我交流的人。所以我希望……”
“我不关心你的希望,我只想回去,我的家人还在为我担心。”田风暴怒,却又奈何不得,他张口就骂,把自己所有知道的辱骂的话都倾泻出来。
迷雾中田风不堪入耳的咒骂持续了很久,不过最后还是停了下来。
“我被困在剑里已经快四百年了,每次蓄满了力量去挣脱的时候,都会流落到另一个时空。”女声变得萧索。
“很多很多不同的时空,但都有着一模一样的秦汉历史。然后我在别的空间吸收力量的时候,就会把拿着我的人带回来,还是我离开的那个节点。”
“所以……”一人一剑这时异口同声。
他们同时停下,然后又同时开口。
田风:“我回不去了吗?”
秦剑:“你回不去了!”
田风抓着自己的头发蹲了下去,心如死灰。
“我不想骗你,但你是唯一可以和我交流的人,也许……你可以帮我,也许……你可以帮你自己。”
田风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深深的寂寞,可是他回不去了,还帮个寂寞?
“我现在在哪里?这是什么年代?”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至少要搞清楚自己在哪里。
“雒阳,后汉中平六年。”
田风穿越前酷爱三国游戏,连带对汉朝的历史也很感兴趣,中平六年?董卓之乱?
“你刚才说,你是谁的执念?”
“前朝高祖皇后的执念,她对大汉用情至深,但大汉的世家却背叛了她,所以她留下我去毁灭背叛者。”
“吕后?”田风重新站了起来,“那些人早死了吧?”
“她要毁灭的是所有世家,她认为是世家毁了她的大汉。”剑停顿了一下,“我存在的近四百年,也证明了她的判断。”
“她已经死了,你自己也说了你不过是一个意识碎片,顺其自然不好吗?”
田风无语,这柄剑跨越时空把他绑来去为一个异时空的死人复仇?复仇对象还是所谓的世家?
世家是什么鬼他都不知道,但绝对不是他能对付得了的。
“你不懂!你不懂!……”那女声突然变得歇斯底里。
田风瞬间退出了意识空间,他躺在矮榻上望着房顶的横梁突然有种危险的感觉。
“噼啪!”一道晴天霹雳击穿了屋顶,一片片碎瓦坠落下来。
仆从慌乱地冲了进来,他们看到躺在矮榻上一动不动的田风居然毫发无损,也都松了口气。
田风被仆人七手八脚抬去院子的时候,沉下心默默问道:“你的力量就是闪电吗?”
过了很久剑才回应:“我可以从云雨中吸收雷霆,也可以像现在这样释放。我不想被困在剑里,如果你能帮我完成执念,或许可以让我解脱。”
“那谁来帮我解脱呢?”田风的眼神不再空洞,穿越既然不能逆转,总得先活下去吧。
“我可以让你活得很好,只要你能听我的。”剑诱惑着。
“你刚才有说你跳跃的每一个时空,都有一模一样的秦汉历史,包括三国吗?”田风有他自己的想法。
“我所存在的近四百年的历史都是一样的,三国也是汉朝,想必会一样吧。”剑似乎也不能确定。
那就够了。
“每一次是吧?”田风的笑容重新绽放,至少共同的历史进程对他来说是一个利好的消息。
“行吧,只要别电我,一切都有得商量。”他选择战略性屈服,暂时性放弃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