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所用非人
王莽受金匮符命所托,从孺子婴手上禅让得来了王朝,不流血倒是不流血,但是不流血的革命往往是不彻底的革命。
彼时的西汉朝庭官员主要分为两派,一派是拥汉派,一派是替汉派。拥汉派期待王莽象周公辅佐周朝一样辅佐汉朝,只要你一心向汉,不管你权力有多大,我们都听众你的差遣,服从你的权威;另一派替汉派,就期待王莽取而代之,开创一个新的王朝,新的历史。
不流血的革命势必形成国内所有的官员还是那些官员,只不过是进行了权力的重新分配,官僚机构仍然是原本就存在的官僚机构。在科举还没开始的新朝,朝廷的官僚是由士族所把控,没法进行新鲜血液的补充,可以肯定的说,新朝的官员100%都是地主,只是大地主与小地主的区别。
这批官员只是换了个皇帝,换了个领导,自己最多就是挪了一下屁股,从这个岗位调整到了另一个岗位。从加速度原理来分析,旧体制官员思维和行动上一定会还保留前朝的习惯,你出台一项新的政策,整个新朝的大部分官员,从上到下,都不可能一时半分跟上王莽的速度,这批官员会自然而然地保持既往的惯性思维,吃拿卡要,虚与委蛇,还是和前朝一样该吃吃,该玩玩,就是不会真为百姓想。
如果王莽不大刀阔斧的改革,不动这些大小地主的奶酪,什么也不管,无为而治,在皇位上待个几十年,待江山坐稳,再等儿孙辈发力,也许说不定会开辟一个新的王朝。
如果王莽来一场彻底的革命,从下而上的革命,推翻整个官僚体系,打倒以前的所有利益集团,以从底层起来的新的一批官僚为主体,再顺势推出这些针对地主的改革,那将减小很多的阻力,毕竟新起来的官僚就是打倒旧官僚的群体。
可惜,新的改革却用的旧的官僚。新壶装旧酒,味还是那个味。
王莽的政策,以我们今天的眼光来看,都很超前,很为苍生做考虑,出台的政策一套一套,可下面的对策也一套一套,阳奉阴违,最终反而影响了新朝的稳定发展。
王莽对政策的看重,超过了他对用人的考察。在大多数领域,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也许,他出台了很多政策,就忘了出台一项对官员的激励和考核制度,造成了每项政策的出台,都不能很好的落在实处,大多数官员摸鱼混日子,最后那些利民利国的好政策都不了了之。
或许,这些政策本就影响了这些官员的利益,打心底里官员们就抵触王莽的新政,凭什么要影响我的利益,对泥腿子这么好,你要我好好执行,我就摸鱼,大不了你调离我的位置,全国官员都这么想,这么做,最终就造成了无人可堪重用的囧境。
代汉前的声望达到顶峰,当上皇帝后大权在握,再无管束。使王莽在改制中过于自信,对所出政策的过于自信,以至于达到固执己见、刚愎自用、拒谏饰非的地步。
不会用人,常让后人感觉新朝人才匮乏,没一个能战的将军,没一个不怕死的谏臣,没一个能干的官吏,这都是王莽不会用人所致。
王莽经常自以为他的法令条文完美无缺,因此对忠言直谏者,常不能正确处理。如大司马严尤上书,陈述对匈奴作战的困难及不利条件,建议停止对匈奴的战争,集中力量镇压农民起义,结果建议没被采纳,人反被贬去大司马职务。
对匈奴作战时,严尤请战,想效仿霍去病,单枪直入,用雷霆之势,杀入匈奴内部,也被王某拒绝。对匈的两次作战均采取稳扎稳打战术,失去战场的先机,也没取得一次实质的胜利。
当有使者如实报告农民起义的缘由是法令苛酷、剥削沉重时,王莽根本不信,认为是造谣,不是第一时间去核实情况,反而立即罢免上谏使者的官职。
不是他不相信上谏使者,而是他派出的风俗使者,每次从四面八方巡游后,带给他的都是人民富足,安居乐业的美好景象。我精心选择的风俗使者,就是我的眼睛,我的耳朵,我让他们出游四方,就是代我去真实的感知底层社会,去发现问题。任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不可能不相信他们。
风俗使者,没有一个诚实人,他们都选择说了皇帝爱听的话。王莽的挑人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差。
王莽叫大司马司允费兴去做荆州牧,问他到任上如何治理,费兴对曰:“荆扬之民率依阻山泽,以渔采为业。间者,国张六管,税山泽,妨夺民利,连年久旱,百姓饥穷,故为盗贼。兴到郡,欲令明晓告盗贼归田里,假贷犁牛种食,阔其税赋,几可以解释安集。”
司允费兴明确地告诉王莽:荆州,扬州两地人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主要是在湖泽和山林中讨生活,可是国家实行六管,税山泽,杜绝了当地人民赖以生存的手段,加之这几年的连年干旱,百姓没事生活,只好去做了盗贼。这就是当地盗贼盛行的原因。
司允费兴接着提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法,说他到了荆州郡后,就会明令告诉这些盗贼,官府对他们既往不咎,赦免他们的罪行,让他们回归故里,政府出面贷给他们犁牛种食,让他们重新在土地中生活。再结合对他们进行减税和免税,时间一久,就可以让他们重新安定下来,盗贼之患可解,民生也可实现安乐。
这是最早提出解决盗贼匪患的好办法,王莽没有听下去,听到司允费兴对他六管,税山泽政策有歧义,火气就冲了上来,哪还听得进他的解决方案,直接免去了司允费兴的荆州牧。
去除苛政以苏民困,这本是解民倒悬之举,能干的官吏才可以做得到,有能臣站出来,王莽不重用其人,竟然因与自己意见相背而免其官,做为皇帝实在是太不会用人。
为政者不知用人才,难怪王莽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群下愈恐莫敢言贼情者”。
时间一长,久居庙堂之高者,自然就瞎了眼,聋了耳。
比“能臣未用”更伤国体的,那一定是“所用非人”。前者最多是不让事情好转,后者却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王莽后期所用之人大多是拍马奉承、刻薄寡恩的小人。这些小人,专挑王莽爱听的话说,这些儒士,越来越不要脸。历史与社会历来如此,一旦权力越牢固,阿谀奉承上位者就会越多。为君者,不能识人用人,就会为这些小人提供表演的舞台。
公元22年,进入关中的流民有几十万人,王莽“乃置养膳官禀食之”,而办事的官吏乘机将赈济的粮米据为己有,致使“饥死者十七八”。王莽听说城中饥馑,问负责此事的王业,王业“乃市所买粱饭、肉羹持入视莽,曰:‘居民食,咸如此。’”王莽居然就信了他的话。
我都不知是史书想要故意抹黑王莽,还是王莽的智商突然变短路了。一个从社会底层爬上来的皇帝,年轻的时候又不是没见过逃荒的人群,乞丐碗里都会盛些什么?我不信时隔一二十年就全忘了。
还有王业胆也太肥,官府赈济的是粮米,你戏做过了,居然敢“持肉羹入视莽”,还敢大言不惭的说“居民食,咸如此”。我是王莽我就不会立马点穿你,和你出城在灾民中走一遭,让你给我看看他们都如此。先让你赔个倾家荡产,然后再以撒谎欺君治你的罪。
历史它就是一个小姑娘,任人打扮。为了突出一个人的光辉形象,可以把别人的功劳都算在他的头上;如果要贬低一个人,连起码的常识,做人应有的智商都不会赋予。王莽不是“谪长子”下继承来的皇位,不是一个可以是白痴,傻瓜都可以当皇帝的皇子,他可是白手起家,自己一步一步干到的现在,没有过人的智力,怎么可能走到现在。
阅读王莽的历史,你会发现史书以他当皇帝前后为分界线,前面是肯定与歌颂,后面是否定与贬损。王莽人还是那个人,可史官的立场却发生了改变,因此就能够理解前后智力,脾气等大不一样的王莽。
王莽派到各郡督察铸钱的官吏,大都是富商大贾出身,他们“乘传求利,交错天下,因与郡县通奸,多张空簿,府藏不实,百姓愈病”。
负责市场监督的官员,却和奸商们勾结,王莽用来平衡市场的手段,反而成了官商勾结的工具,成了奸商的保护伞。对百姓的低息放贷,也被负责的官员变成了强行摊派,官员做着无本买卖,用国家的钱财,将利息谋为私利,又一项利民政策被玩坏。
朝廷接收到的汇报却是市场一片繁荣,人民生活一片祥和。满朝这种阿谀奉承,颠倒黑白的官吏,使任何一项利民政策都不能得到真正的实施,也不能使新朝及时纠错。
散布到全国的定期考核官员,全国走一趟,官官相勾结,捞满了油水,回去就说王莽爱听的,真实的状况王莽一无所知,蒙蔽着双眼朝着泥潭越陷越深。
搞改革必须高度重视用人之道。事在人为,各项改革措施,最终都要通过人去贯彻实施才能收到效果,而效果好坏,又与用人是否得当直接相关。反馈信息是政策修正的关键,而这一块,王莽接收的全是错误信息,改革就难以持续,难以获得好的结果。
在军队的用人上,没能发掘来能征善战的将军,儒学的盛行,让中原民族慢慢的收起了血性,变得温文尔雅,而失去了枭勇善战的男子气。西域之战,王骏辜负了王莽的信任,让新朝在对匈战争中从此陷入被动。而随后的对匈战争,五威将军苗、虎贲将军王况出五原,厌难将军陈钦、震狄将军王巡出云中,振武将军王嘉、平狄将军王萌出代郡,相威将军李棽、镇远将军李翁出西河,诛貉将军阳俊、讨秽将军严尤出渔阳,奋武将军王骏、定胡将军王晏出张掖这些都没一个能争气,没能成为王莽的“陈汤”。
地方上王莽实行由文人掌管军队的做法,虽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内部的稳定,但也使军队少了一份勇猛,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纵观整个新朝,军队战斗力都让人着急,这也和王莽在军队上所用非人有关。
西汉以来“官吏猥滥,不思澄汰”的局面在新朝依然如故。这是一个致命的溃疡。不流血的革命,就只能让你在旧有官僚中进行选拔任用,其成功的关键是因材施用,将尽其用,这要求选拔者要有双锐利的眼光,在一群平庸无能之辈,泥沙俱下,结构臃肿的官员中,找出能臣猛将,随后知人善用,君臣同心,才有可能国泰民安,开创一个新盛世。
可惜,王莽借不来一双慧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