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虫洞
2015年5月23日,贵州安顺大岭河峡谷——峡谷深邃,河水清幽,两岸的山峰世代遥望,如同七夕前的牛郎与织女,没有了鹊桥,就怕再炽热的感情也只能望穿秋水。
而今,坝岭河大桥就是那座鹊桥,将两岸的山峰拉拢在了一起。坝陵河大桥是渝钱线重要的节点,跨越坝陵河峡谷,河谷两岸地势陡峭,地形起伏很大,河谷深达400至600米.,桥面距河面370米,这使得他成了中国高度最高的大桥。建成后坝陵河大桥将东接壮美的黄果树大瀑布、西临三国索马古道、南毗神秘的红岩天书、北靠滴水滩瀑布,彻底打通贵州的旅游资源。
今天是大桥合龙的日子。建工7院的人们很早就开始准备,桥上布满了彩旗,悬挂上庆祝的条幅,这是奋斗三年后的大胜利,余下的就是收尾工作了,这也宣告这个工程要到尾期了。临近中午,锣鼓喧天,礼炮齐鸣。一众领导在建工7院的簇拥陪同下完成了剪彩。领导们站在桥中央,迎着峡谷的和风,完成了一张张摆拍照,最后在桥上挥斥方遒一番,扬长而去。
王健自并没有在庆典队伍里,他讨厌迎来送往,见不得七院的领导在大领导面前点头哈腰,而平时里呼来刺去的样子。两者一对比显得特别的滑稽,不过他还是对今天的日子无比的自豪,这是他毕业后参与的第1个项目,虽然只是打个下手,但三年的日日夜夜,在这一刻,在将天堑变为通途的这一霎那,王健自在内心里还是觉得很值得。
面对欢呼的同事,看着一张张激动的笑脸,他也很想参与进去,但一想到那些献谄的嘴脸,他想想还是离开了。
午后的阳光正好,5月,对于贵州来说还很凉爽,王健自心底里突然想去拍一张坝宁河大桥夕阳下的照片,今天是大桥的生日,我理应该去记录下这个历史时刻。
要想将大桥的全貌,以及两岸峡谷的山峰全部框在一起,那最佳的取景点就是距大桥左峰不远处,河道转弯处的山峰顶。
这是个不知名的小山峰,因为不在施工的路径上,所以也没有命名,看着近,去过贵州的朋友就知道,卡斯特地貌从一个山峰走到另一个山峰的峰顶需要的时间,那和预估是有很大的出入的。
王健自带上相机和两瓶矿泉水,立马就出发了,他知道宜早不宜迟,只有在黄昏前赶到峰顶,才能完成这次拍摄。他想去完成这次拍摄,这就像亲生父亲在自己的第1个儿子出生时,想方设法的想要留点纪念一样,他总觉得今天应该干点什么,若干年后和儿子共温这张照片的时候,就会讲出今天的故事。
虽然他的儿子是坝陵河大桥。
想到这里,王健自从心里都笑了出来,虽然一路赶路,他也被这个念头笑到了,儿子,大桥,我可是连女朋友都还没有交往过呢!
是啊,建筑专业。狼多肉少,还有繁重的学业,在大学这4年时间里,他曾经想过,也渴望过爱情,但是他没有这个时间,也没有这个缘分,这是一个注定成为”和尚”的专业。他在挑灯夜战的时候,甚至在揣摩父亲的心理,是觉得自己锻炼的不够,还是故意的增加磨难,才给自己选了这个专业。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毕业后进入施工队,这段话才会带给你切身的体会。三年里,除了煮饭的大娘,也许就只有天上的雌鸟才是异性的了。每天的生活除了枯燥就是枯燥,第1天进入工地,感慨卡斯特地貌的雄奇,感叹峡谷的壮美,想到自己将建成中国跨度最高的大桥而心生豪迈。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见山不是山,见画不是画了,一心想到的是结束,结束,结束。
但今天大桥合龙那一刻,他内心的自豪感一下就被重新点燃,这是我的作品,这是我参与的作品。我完成了,我们完成了。
他也不知道啊,是成功的自豪感还是离结束快近了的喜悦感。他只想快一点拍下自己的作品,自己的第1个作品。
日影已经开始倾斜了,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只要是认定了的事情,他也好,他父亲也好都不想半途而废。
小时候父亲说过,长大后不一定要成为英雄伟人,但一定要成为一个对国家对民族有用的人,实干兴国,用自己的双手亲手建设自己的祖国,这就是父亲理解的,一个有用的人。
但这就是我余生的路吗?我一双手能干多少?我一辈子能干多少?是再修10座桥还是20座桥呢了?王健自走到山脚,抬头望着山顶时,不由自主的想到这里。好走的下坡路段已经结束,现在开始爬坡。
一边爬,思绪仍然不断,现在各行各业精英辈出,我的价值在哪里?我如何实现自我的价值?我怎样才能做一个有用的人,将我的余生价值发挥到最大呢?
快到半山时,他的内心甚至冒出了,干脆考研离开这个行当好了,远离这个和尚专业,去过正常人的生活。修桥少一个王健自不会受一丝影响的,接下来去考研读博,著书立说,还是去混老师队伍,警察队伍,公务员队伍,好像都不是个办法,出路倒是好出路,但关键是别人怎么会要了呢?时不我待,难道我还得在象牙塔那里再待10年不成。
越想越心烦,干脆闷头登山,登死算了。
还好,这一发狠,脚下一加劲,时间还提前了。站在山顶,他拿着相机,不停的找拍角度,从余晖到日落,他差不多拍了小200张照片,里面有几张甚是满意,不觉天就开始慢慢黑了。
常年驻守工地的男人是不怕黑夜的,王健自起初也不在意,当他打开包,除还剩一瓶矿泉水以外,就只剩下一个相机,出门时甚至忘了带充电电筒,手机的电量只剩下两格,回去怕有段路要摸黑前行。
抬头朝坝陵河大桥望了一眼,他转身就往山下赶,心里着急下行的速度就远快于上行的速度,到后来竟小跑起来,起初还控制着速度,后来就撒欢似的飞跑。
跑着跑着,突然感觉路在眼前晃了一下,人一下坠了下去,左峰就从自己的眼前,嗖的一下飞上去了。王健自知道完了,他跌进了卡斯特溶洞里,贵州虽然因卡斯特地貌形成了很多美丽的风景,但也因为卡斯特地貌的溶洞地质特点,造成了难以引入企业的困境,建厂矿,污水处理,防渗透难题都让企业望而生畏,甚至很多个已经谈妥的项目,最后都因此而黄掉了。王健自知道这下彻底完了,这么久还没见底,落下后就不是残疾的问题,而是直接报销的问题了。理想,梦想,报负,随风去吧。
一直下落,一直下落,就像处在漩涡之中,海水裹挟着向地壳的深处转,他也分不清是身体的感触,还是思想的跳跃,总觉得处在虫洞里。
是的,他在虫洞里下落。
2015年5月23日,贵州安顺坝陵河峡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