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戏浪中星,
月照海楼明。
长空接海尽,
天人共潮鸣。
东海之滨,碧海蓝天,浪打碣石,鸥鸣悠扬。东莱城便坐落于此,城中有胜地云海阁,每到十五月圆夜,海水如镜,映满繁星,浪卷游鱼,鱼戏水中星,偶有云生,结为海市蜃楼,水天相接,似有天人在此共赏潮声。才子闺秀,浪客美妓多聚于此,赏月饮酒,吟词作赋,若有才子佳人惺惺相惜,便可结一段露水情缘,亦可传一段坊间佳话。
云海阁主人是个精明的商人,他以此为卖点,组织诗会,夺魁者不但可以获得大笔的银票奖励,还可以与云海阁最美的花魁共度良宵。于是,每月一度的云海诗会便成为了东莱城的一大盛事。
六月十五,又是一度云海诗会,云海阁门庭若市,各路才子往来其间。一位双十年华的少年,身穿一袭白衣,面若冠玉,目似繁星,手持折扇,头戴纶巾,一副翩翩美少年,浊世佳公子的模样,他便是公认的东莱第一才子唐傲。唐傲并非东莱城本地人,却已在来到东莱城的半年时间里连续六次夺魁云海诗会,每次夺魁后却只取奖金,从不过夜。
这是唐傲第七次参加云海诗会,他身后跟着略显局促的书童唐安,面带着自信的微笑,拾级而上,微微垂首接受了守卫恭谨的问安后,登上了云海阁的顶层。
云海阁顶层,长宽千余尺,外圆内方,取天圆地方之意,与其下八层均无二致,但其内饰之奢华,布局之考究,舞姬之婀娜,珍馐之丰盛却是其下八层无法比拟的。云海诗会参赛者共计数百人,需从一层开始挑战,胜者更上一层楼,败者只能留在这一层或干脆离场,每一层均有不同的命题和偏重,并淘汰半数参赛者,只有真正学富五车且天资卓绝的青年才俊才能脱颖而出登上最高处。
唐傲因是上一届诗会魁首,所以才能获得直达顶层参加最终决赛的机会。此时,数位舞姬正在翩翩起舞,一位衣着华丽的贵胄公子正坐于主位之上,频频拍手叫好。须知,云海阁平日虽对东莱城权贵开放,但在云海诗会这一天则是以文采见高低,顶层主位自当由唐傲这个上届魁首来坐,直到有人通过下八层的考验,挑战唐傲而胜,才能取而代之。
见这贵胄公子无视规则,却无云海阁官方人员驱赶,唐傲思虑片刻,知是对方来头不小,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他来此只为魁首奖金,不愿为了些虚无缥缈的规则节外生枝,便缓步行至次位,坐下欣赏歌舞。
几位舞姬身着广袖流仙裙,配有鎏金彩缎,轻盈飘逸中透着些许华丽,身材婀娜,舞步翩翩,手中云锦雀翎扇时而开合,时而掩面,与乐师旋律相得益彰,乐声悠扬婉转,玲珑叮咚,犹有幽泉暗生,又似珠落玉盘。突而,鼓点入乐,弦声转疾,似有百川拔地而起,犹如千流奔腾向东,曲到高时,山河相逢,归于混沌,三息休止,编钟独鸣,云雾拨开,光耀天地,一位红衣女子在一众舞姬的众星拱月中显现而出,犹如空中皓月,将其他千般色彩,万种风情皆化为不起眼的点点繁星。
红衣女子衣裙修身,红唇明眸,黑发如瀑,眉宇之间一丝英气点缀,妩媚之中透着圣洁,无需其他坠饰。莲步轻移,如游凫戏水,玉颜如月,似瑶台谪仙,朱唇轻启,仙乐临凡间。
《关山望海潮》
细雨微风清谷天,山顶虹桥入云间。
斜晖夕照关山岸,脚洼两行金鳞滩。
少年拾贝浪波前,少女浅笑玉如颜。
无猜小儿不知倦,耳聆潮声正好眠。
七月流火艳阳天,海鸥羡蝉林中盘。
满山红豆花正艳,碧玉初妆似花仙。
欲执子手燃炊烟,思之如狂却无言。
日升日落望相恋,潮起潮落是人间。
云淡雁归落叶天,遍地金羽无人怜。
秋风吹散无情树,独留有情人难安。
本应东海同撑船,出阁却嫁南海边。
从此天涯不相见,唯有潮与海相连。
唱到这里,编钟声、琵琶声、古筝声渐渐低落,有节奏的鼓声却逐渐响起,打着“咚嗒,咚咚嗒”的节奏,愈鸣愈烈,红衣女子解开衣带扣,原地旋转,红裙飘逸,似一朵鲜红的花盛开在这金碧辉煌的云海阁,只听她声转高亢,哀怨之情油然而生,仿佛打开了一幅讲述着凄美爱情故事的画卷。
乌云蔽日三九天,雪落化作白沙湾。
奈何有情多离散,金缕难暖心中寒。
饮尽觥觞须言欢,日落酒醒忆少年。
梦里潮声依旧在,关山不见君不见。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令人不禁拍案叫绝。坐于首位的贵胄公子亦是拍手称赞道:“许久未见,红袖姑娘的舞技唱功均是愈发精湛了,不愧为我东莱城第一花魁!”
被称作红袖的红衣女子微微欠身道:“子桑公子谬赞了,第一花魁的名号小女子可是愧不敢当呢。”红袖掩面浅笑,目光望向了坐于次位的唐傲道:“敢问这位可是蝉联了六届云海诗会魁首的唐傲唐公子?”
唐傲长身而起,双手抱拳道:“正是在下,小生这厢有礼了!”
红袖闻言,笑的愈发灿烂了,真真是一笑银盘皓月升,万千星斗无颜色,纵使唐傲这般定力,亦有瞬间的失神,只听红袖道:“小女子对唐公子可是仰慕的紧,不知唐公子若是夺下这七届魁首,小女子可否有幸与唐公子月下共眠呢?”
听到这里,坐于首位之上的子桑公子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他站起身,拿起案上宝剑,打断唐傲与红袖的对话道:“在下子桑天阔,久仰唐公子书剑双绝,今日特来讨教,还望唐公子赏光切磋一二!”
唐傲不愿多事,却也绝非怕事之人,子桑天阔鸠占鹊巢抢他首位在先,如今又出言挑衅。虽说子桑家乃是夏族四大家族之一,族中高手无数,但他唐傲又岂是毫无背景的草莽之辈,凡事可一不可再,唐傲亦现怒容,仗剑而起。
红袖见状,赶忙退到一旁挥手清场,乐师舞姬均快步离去,唐傲行至场中,拔剑道:“子桑公子,出招吧!”
子桑天阔拔剑出鞘,湛蓝色的真气喷薄弥漫,气机牵引之下在其身后隐隐形成龙首图腾,只见他一步一步的踏出,犹如真龙踏天,七步连踏,仿佛一柄柄重锤接连敲击在唐傲胸口。
唐傲脸上泛起一阵潮红,显然是在这突如其来的气机攻势中落了下风,却也不甘示弱,他手腕一抖,剑鞘直射向殿内金柱,入木三分,随后金色的灵气形成一只金翅大鹏与蓝色龙首分庭抗礼。
气机对拼难分胜负,子桑天阔一声冷笑,手中长剑舞动,分化万千,只听阵阵潮声传来,此乃蕴含了海潮之势的子桑家绝学“碧海潮生剑”,万千剑气时柔时刚,轨迹难以琢磨,散如浪花四溅,聚如惊涛拍岸,犹如一浪又一浪势不可挡的海潮向着唐傲冲击而来。
唐傲一声清啸,手中长剑金光大盛,一股锋锐之气油然而生,仿佛可以切开一切阻碍,唐傲手挽剑花,剑似圆盘,仿佛手持一轮金色大日,以人剑合一之势与奔涌而来的碧蓝剑气海潮对撞而去。
金铁交击,铿锵作响,唐傲以剑势凝聚的骄阳将子桑天阔浪涛般的攻势一层一层的消融,万千碧蓝色的剑气如泥牛入海,被金灿灿的大日所吞噬,任凭巨浪滔天,我自巍然不动。
子桑天阔汹涌澎湃的攻势一时无法建功,唐傲却不会放弃反击的机会,他一手稳住金色大日,另一手快速地捏起剑诀,接着一声大喝:“剑影分光!”只见八道虚幻剑影闪烁而出,环绕唐傲逐渐凝实,舞似圆盘间形成了八轮金色大日。
九轮金色大日齐出,给子桑天阔带来了巨大的压力,毕竟两人均为天骄,二十岁的年纪修为已臻流星阶巅峰。
唐傲见八轮大日已趋稳定,一声轻喝:“大日九杀!”八轮大日化作八道金色流光,环绕唐傲手中长剑,飞速旋转,如钻头一般,飞速破开层层浪涛,向子桑天阔碾杀而去。
借海潮之势形成的层层浪涛在九轮大日化作的金色钻头面前,犹如烂纸破絮,无法产生丝毫阻碍。招式用老,子桑天阔却毫不在意似的收剑入鞘,向右平移一步,正对天穹明月,待到金色钻头冲至面前,才手扶剑柄,默念道:“陨龙击。”
子桑天阔一剑刺出,一道璀璨的剑光直射而出,光华耀世,云海阁顶恍如白昼,九轮金色大日形成的钻头在剑光下消散如烟,剑光却依旧凝儿不散,直奔唐傲而去,仿佛世间最耀眼的光华,让人难以升起抵抗之意,唐傲只来得及心道一声:“吾命休矣!”就见剑光在唐傲耳边飞速划过,削掉几缕发丝,直奔云海阁露台上的朱栏曲槛而去,木屑飞溅,楼台震动。
唐傲惊得心颤不已,正欲开口认输,却见子桑天阔直接收剑道:“子桑受益良多,谢唐公子赐教,此次切磋到此为止,算作平局可好?”本以为子桑天阔主动挑衅意欲找茬,却未料到对方竟如此通情达理,主动留手,唐傲自是不会推辞道:“如此甚好,小生谢过子桑公子了!”
红袖见二人主动收手,一边吩咐下人收拾散乱的场地,一边上前圆场道:“二位公子切磋可还尽兴?楼下八层的比拼可是已经完成并决出最终挑战者了,唐公子可要应战?”
唐傲尚未来得及答话,子桑云阔却是自顾自地道:“唐公子自是要应战的,要知唐公子对舍妹一见倾心,连续来此参与诗会无非为了夺取奖金购得明珠一枚以讨舍妹欢心罢了。”
被人拆穿了心思,唐傲脸色微红,尤其想到刚才打过一场之人竟是自己未来的大舅子,更是颇为尴尬。确实,唐傲自半年多前游历路过东莱城,便在珍宝阁中被一位观赏明珠的碧玉少女所吸引,在他看来,少女的眼睛比明珠还亮,少女的容颜比天上皓月还要皎洁明艳。多方打听后,才知道这位少女竟是东莱望族子桑家之女,唐傲欲买下明珠赠与少女,却无奈囊中羞涩,他唐傲虽也是望族之后,却在族中受胞姊排挤,否则也不会只带个书童四处游历了。
得知了唐傲参加云海诗会的目的,红袖亦是惊奇不已,正欲向唐傲问询往事,却不料被子桑天阔一把拉了过去,子桑天阔道:“来呀,把我存在云海阁的神仙酿都上上来,今日须尽欢!”说完便要拉着红袖共饮。
一般武者修为突破普通三阶,达到流星阶后,因功力深厚,很难因酒而醉,唯有使用珍贵灵果酿造的灵酒才能使高阶武者痛饮尽兴,神仙醉乃是夏国著名炼器宗师以沫所发明的极品灵酒,可使高阶武者短暂散功寻得一醉,酒醒后又能将酒中灵性转为功力,使修为猛进,千金难求。
心知唐傲拉拢无望,子桑云阔又难得雅兴,红袖时而斟酒,时而剥一些灵果,伺候得子桑云阔舒服不已,偶有交杯共饮,便闻得一阵阵爽朗的笑声伴着银铃般的夜莺啼笑传来。
云海诗会继续进行,一位白衣公子,手持羽扇,头戴束髻冠,登上云海阁顶层,正所谓文无第一,下八层的命题比拼尚有老道学者负责评判裁定胜负,而这顶层的对决却是由比试双方自由发挥,直到其中一方自愧不如后方定胜负。
唐傲见对手已至,也是毫不做作,懒得客套废话,直接唤来书童唐安铺纸研墨,皱眉思考少顷,取出狼毫,大笔一挥,笔走龙蛇,落笔遒劲有力,笔锋犀利无比,锋芒隐而不发,一首《水调歌头》顷刻间便跃然纸上。
唐傲书毕,书童唐安拿起镇纸,忽闻雷声阵阵,阁中寒风乍起,夜空月隐星暗,一副暴雨将至的景象,唐安正欲收起主人的诗作,却不料有风吹过,直接将唐傲所书诗作吹飞而起,正好飞向了站在栏边的白衣公子。
白衣公子伸手接住唐傲的诗作,展开一看,默默诵读片刻,却是凭栏长叹,噫吁不已,连叹几声后,将诗作恭谨的交给站在旁边的唐安,连道几声甘拜下风后,便下楼离去了。
白衣公子离去后,滚滚雷声愈发剧烈,浓厚的水气铺面而来,子桑云阔与红袖姑娘皆是满脸酡红,处于半醒半醉之间,眼见暴雨将至,子桑云阔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挣扎着起身,一手拉着唐傲,一边吩咐佣人备好车马,欲与唐傲一同打道回府。于是,唐傲搀着子桑云阔,两人跌跌撞撞走下云海阁,上了子桑家的马车,先将唐傲送回客栈后,子桑云阔也回子桑家去了。
唐傲躺于卧榻之上,暴雨呼啸而至,七次夺魁的奖金足够购买明珠了,不日,他即可携明珠登府拜访他心心念念的子桑姑娘,听着暴雨打在屋檐上的声音,唐傲这一觉睡的深沉安稳。
唐傲一觉睡到辰时,才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他惊坐而起,揉了揉眼,只见和煦的阳光透过窗帘照进屋内,摇晃着打开门,书童唐安正一脸急切地望着他,唐安先是将一只满满的钱袋交于唐傲,这显然是云海诗会魁首的奖金,应是云海阁于今晨送至。接着,唐安才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公子,红袖...红袖姑娘她昨晚在云海阁坠楼身亡了。”
红袖竟会坠楼身亡?要知红袖虽为云海阁花魁,却也身怀修为,绝非凡人,云海阁上下人等皆对红袖毕恭毕敬,如此人物又怎会无缘无故因坠楼这等可笑理由而身亡?
唐傲深觉其中定有蹊跷,回想起昨日之事,脑中一片混乱,似乎就连他自己亦深陷在某些阴谋的旋涡之中,一时难以理顺思路,唐傲决定先去红袖身亡现场勘探一番。
来到云海阁,唐傲直奔顶层而去,虽有小厮阻拦问询,但在唐傲不管不顾的硬闯之下,最终只得放行,唐傲来到顶层,此间景物与昨日并无二至,唯有露台之上缺失了一段栏杆,地上尚有雨后水渍未干,几只小巧的灰色羽毛浮于水上。顺着栏杆缺口向下望去,正是红袖坠楼地点,应是红袖来此倚栏远眺,却不料木质已朽,加上雨夜地滑,不慎滑倒坠楼。
一代佳人,红颜早逝,唐傲心中虽只有子桑姑娘一人,却也不禁感叹,甚至想到那灿如明珠般的子桑姑娘,更是深觉生命之可贵,一时竟有所感悟,修为更加凝实,提升破关已指日可待。
唐傲一路步下云海阁,云海阁上下却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依旧歌舞升平,一派繁华景象,隔着朱栏曲槛,只见其中舞姬穿着广袖流仙裙,配着鎏金彩缎,口中浅吟低唱的,正是他昨晚写下的那一首《水调歌头》。
《水调歌头·子桑扇》
泛舟汝河上,祈愿香山前。子桑有女如凰,扶摇云之巅。灼若芙蕖出水,灿若芳菲斗艳,瑶扇临凡间。东海缥缈地,迷月影中现。
移花手,明玉眸,丹青剑。花应有缺,何须江畔鱼儿怜?人有红尘可笑,花有春时易老,红颜难复还。净土风流去,花谢花满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