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署官衙,一片寂静。
小吏低下头,凝视着桌案上的文书,神色严肃。
【大唐上元二年秋,米江从不良人何斌处买玉石一块,交与蜀锦一匹、铜钱两贯。
价则毕,人即付,若后有呵道认名,仰本主了。不了,倍还本价。
(交易已经完成,以后如果有人声称玉石是通过不法途径得来的,那就由何斌出面解决。无法解决,要给买主米江双倍赔偿。)
二主先和后券,券成之后,各不得反悔,悔者罚铜钱十贯、蜀锦八匹,入不悔者。
(买卖双方先经过协商,再立下了这份合同,合同生效之后,双方不能反悔,否则,后悔的那个人需要赔偿十贯钱、八匹蜀锦给对方。)
民有私要,要行二主,各自署名为信。券有二支,各执一本。
(双方本着自愿的原则,都已在合同上签名,然后一式两份,各拿一份。)
倩书:梁子跃
时见:许安良、王腾
(书写人:梁子跃
见证者:许安良、王腾)】
时间慢慢推移,堂内依旧寂静。
见执笔小吏久久不语,冯义的眉头愈发紧皱,他不喜欢跟牙商打交道,也不擅长,本想着带足了钱财,就能顺利拿到玉石。
可是,看眼前这家伙的反应,冯义又感觉事情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现在契约在我手中,难道还赎不回那块玉石?”
薛牧放下茶杯,疑惑的看着白衣小吏,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
闻言,曹轩收回思绪,拱手问道:“郎君,您准备用什么方法拿回玉石?”
“八匹蜀锦作价五贯,加上那十贯钱,也抵不过三两黄金。”薛牧耐下心思,反问道:“难道胡商不收黄金?”
“当然不会,那群胡商巴不得所有客人都用黄金结账。”
西市上充斥着大量货物和商人,日交易量不可估算,而一贯钱足有九斤重,一旦涉及到大宗交易,必须要用骆驼去驮运铜钱,极不方便。
因此,商人更喜欢顾客用金子来付账,况且,黄金保值,无论如何都不会赔本。
“那么,他会坐地起价?”薛牧感觉白衣小吏在刻意卖弄,心情变得烦躁起来,直接起身说道:“契约在此,除非米江想去京兆府的幽狱,否则他不会犯傻。”
说完,薛牧作势要离开,招呼几个侍卫跟上来。
曹轩见贵人不按常理出牌,赶紧凑到薛牧耳边,低声问道:“要是米江诈称玉石已经卖出,或不小心丢失了,该怎么办?”
因为靠得比较近,冯义也听到了这句话,有些急迫的追问道:“有什么破解之法?爽快点说出来,还怕我家郎君亏待了你?”
“商人逐利,您出五两黄金,他会认为这块玉石值十两、二十两,甚至更多。”
作为西市署的执笔吏,曹轩当然清楚各种明暗规则,也跟那个叫米江的牙商打过几次交道。
粟特人多豪商大贾,以善于经商而闻名世间,商业活动包括丝绸、珠宝、珍玩、牲畜、奴隶、举息等,几乎覆盖了一切重要市场领域,毫不夸张的说,这群人控制了西市交易的命脉。
比起他的同族,米江又有些不同,他是个突厥化粟特人,生意不算大,只经营着几家玉器店,但非常喜欢招募打手,正因为如此,很少有人敢去他那里闹事,连朝廷官吏都要给其几分面子。
“直说吧,你想要什么?”
薛牧确实是初来大唐,可他再不谙世事,也能察觉到白衣小吏心怀目的,不过,此时此刻,没什么东西比那块骨玉更重要。
“能为贵人做事,是一种荣幸,怎敢索取回报……”
说到一半,曹轩长叹一声,眼中似乎有什么情绪在酝酿,感慨道:“倘若郎君不嫌弃,鄙人希望能跟在您身后,帮忙处理些琐事。”
西市署执笔吏,分管勘察、调解等繁杂困顿的工作,经常被那些自视清高的士人看不起,不仅如此,还要接受吏部的考评,如果被评为中等,那就继续留任,如果被评为下等,则要罚没俸禄、去官免职。
而那些考绩高的吏员,仅仅是象征性的赏些钱财,至于累计升官,完全是在糊弄人,没背景、不贿赂吏部主事官员,这辈子只能当个没品级的流外官,就像梁子跃一样,蹉跎一生,困死在这西市署。
而曹轩不愿意如此,他渴望从江湖中跃出,哪怕穿青袍,去岭南当个九品县尉,也死而无憾了。
“还请郎君收留!”
见薛牧楞在原处,迟迟不回答,他心中更加急切,哀叹道:“鄙人稽首了。”
“不敢,不敢。”
见白衣小吏弯腰伸臂,作势要叩头,薛牧赶紧伸手去扶,在原主的记忆中,这可是大礼,只会在重要场合出现,比如:臣拜君、子拜父、徒拜师,要是真接受了,那算什么事?
“我刚来长安城没多久,身边确实缺少像先生这样的人才,承蒙您看得起,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这说的是实话,随从陆大忠心有余,但能力不足,勉强认识几个字,而那些侍卫只精通马术、杀人,一旦遇到麻烦,能动刀就绝不动嘴,放任不管,迟早有一天会招来灾祸。
“郎君言重了,府上的米粮多吗?”见气氛有些凝重,曹轩调笑道:“自幼家贫,所以现在比较能吃,顿顿无肉不欢,到时候可不要怪罪。”
“先生真是个趣人,我河东薛氏乃关西六大姓,若食宿不能让您满意,传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
闻言,曹轩脸上的笑意又多了几分,河东薛氏共三十余支,但不管是哪一支,均为钟鸣鼎食之家,这次终于赌对了。
“先生,吾等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赎回那块玉石,到底该如何应对?”
“郎君,您错了,不能这么说。”
在找到靠山之后,曹轩快速进入角色,从朝廷吏员到私人幕僚的转变,仅用了几个弹指的时间。
“玉石本就是您珍藏的宝物,而那个叫何斌的不良人,偷偷盗走了它。”
等他说完,一直沉默不语的冯义,终于舒展了眉头。
薛牧点点头,问道:“要是米江真将玉石卖掉了,怎么办?”
“绝无这种可能,官府经常征用有恶迹者充任不良人,因此,他们来西市典当东西,买主必须将货物存留一个月,才能脱手卖出,以免那是赃物。”
一时间,拨云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