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省六部九寺,正是因为有了它们的存在,帝国才能够正常运转。
如今,掌审讯刑狱的大理寺,被一场不明原因的大火,烧成一片白地,无数重要档案、案牍,随大殿和左右偏殿一同化为灰烬。
此时此刻,那些逃离火场的官员,一屁股坐在青石板上,心中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反而痛哭流涕。
大地龟裂,木质阁楼熊熊燃烧,黑色浓烟冲天而起,还带着刺鼻的气味,令人感到窒息。
不仅如此,原本漆黑如墨的夜空,被火光染透,让人不禁想到了僧人口中的阿鼻地狱。
毁了,全都毁了……
狄仁杰心中戚然,所有的文案资料全部付之一炬,没了这些,就无法审判犯人,大理寺也将失去最重要、最基本的权力。
“最迟十个时辰,有关大理寺被焚毁的文案,就会出现在圣人的桌案前。”
不知何时,身穿深绿襕袍的张岳伦走了过来,他尽量把话说的轻描淡写,但眉梢嘴角一直紧绷着。
太子殿下监国,代为处理政事。
但是,储君尚未登基,还不是主宰亿兆黎民的君主,因此,这件事李贤无权处置,所有人在将功补过同时,还要等待来自洛阳的圣谕。
狄仁杰保持着沉默,视线缓缓扫过周身,他知道官吏们为何哭泣。
这群人中的绝大多数,在大理寺任职了数年、十数年,甚至几十年,早已将此处视为信仰、归宿,如今一切就这么化为灰烬,不疯不癫,已是在极力克制了。
沉默良久,他长叹一声:“这场大火,来得蹊跷。”
“某知。”
闻言,张岳伦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彼辈张狂,若是不能将其绳之以法,唐律威严何在?”
能在大理寺任职的人,哪一个不是精于律法之辈?
《唐律疏议》上黑白分明的写着:
失火烧及田野者,笞五十;延烧人家,杖八十;放火烧官廨宇及私家舍宅的人,徒三年;
纵火造成的损失满五匹布帛,流放两千里;损失满十匹布帛,处以绞刑。
其中,绞刑是仅次于斩刑的存在,跟使用鸠毒、冶葛、附事等毒药害人的处罚一样,必须以死赎罪。只不过,相较于在闹市之中,被刽子手斩首示众,绞刑,能让犯人死得体面一点而已。
不仅如此,在本朝,还出现一新词,名为:杀人放火。
因为,在执法者眼中,杀人与纵火的严重程度几乎相同,需从重处罚。
由此断定,纵火者必为穷凶极恶之辈,心怀不轨。
至于,为何断定是人为纵火,原因根本无需多想,疑点颇多——
最初的起火点,仵作堂,竟然无人逃出。彼时,火势刚起,得凶猛到何种程度,才能让五名成年男子殒命当场?
火势向外蔓延时,负责巡查的胥吏为何不发出示警,当然,他们之中也无人幸存。
“需要调遣士卒阖城大索吗?”
略做思考,张岳伦偏头看向友人,他觉得,完全有必要派兵封锁整座长安城,直到将凶手追捕归案,才可以解除禁令。
“你留在此处照应,我去请示寺卿,此事只能由他定夺。”
狄仁杰抬眸,又扫了一眼前方那如同火炬般的大殿,得到肯定答复后,旋即踏上马镫,急匆匆地离开。
此事,捅破天了。
想必,正静心养病的圣人在收到消息之后,将率众返回长安,亲自督办此案。
颁政坊。
两刻之前,金吾卫中郎将虞兴诚同意了大理丞的请求,然后在护卫的簇拥下,像躲避瘟疫一样,离开火灾现场。
“虞金吾,巡夜归来了?”
突然,一群陌生士卒拦住了去路,领头之人打马上前,朗声询问。
“嗯,大理寺失火,已经沦为一片白地。”虞兴诚抬起头来,紧绷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可需要豹骑前去增援?”
当听那人提到豹骑之后,金吾卫士卒立刻缓过神来,下意识地看向他们的肩盔——其下点缀着豹皮,无疑是右骁卫精锐。
“王将军的好意,某心领了,但火势已颓,豹骑还是守好皇城吧。”
三言两语之间,两拨人马分开。
彻底离开皇城区域之后,虞兴诚松了口气,偏头看向护卫:“世帆呢,今夜可曾回府?”
“公子,他……”护卫支支吾吾。
“又去厮混了?”
不等护卫回答,虞将军低声骂道:“竖子,成天游手好闲!”
“他在何处?”
忠武将军气急败坏,如同暴怒的猛虎,一时间,无人敢触及霉头。
见状,那名护卫哪里敢有所隐瞒,急忙回答道:“公子约了朋友,在曲池坊,泛、泛舟游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