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楼外楼关门打烊的时候,吕峰果然送来了一本用葛麻布包着的账簿。
吕峰放下账簿就离开了,他明白自己称之为乾哥儿的少年,虽然只是一个少年但却有着比成年人还重的心思。所以他会把空间留给梅乾自己,不作打扰。
梅乾盯着那本账簿,许久才伸出手打开青色葛麻布,他在犹豫要不要叫春子母女一起过来看。如今春子母女就直接住在楼外楼,平日里帮酒楼做些事情,更多的时候母女是在研究梅乾设计的一款鞋子。
梅乾当然希望在这个账簿中查到春子父亲的下落,但是如果没找到,岂不是让春子更加伤心,最可怕的不是没有希望,是给了希望之后又再度破灭。
想到这里他翻开了那本账簿,账簿里密密麻麻的记着很多人的名字,住址以及送往了哪里,价钱几何等等,有的还注明了是否已经死亡。
在翻到了账簿末尾时,梅乾注意到一个名字梅五斤,他顿时眼前一亮,这是春子父亲的名字。他继续往下看,住址也确实是梅家坞,但当看到最关键的送往了哪里时却发现那处被人用笔涂抹掉了。
卧草,这不是浪费感情吗?梅乾使劲一拍那账簿。
笃笃笃,一阵敲门声响起,梅乾忙把账簿收起放在了蒲团底下,起身去开门。
“春子?你怎么还不睡?”
“本来是要睡的,看你屋里还点着灯,过来看看你。”春子忽闪着圆圆的大眼睛道。
梅乾把她引入屋中,两人对坐在小几前,良久无语。
“乾哥哥,你上次说可能会找到我阿耶的下落,有消息了吗?”春子先开口道。
梅乾心里斗争着,要不要告诉她实情,还是撒一个善意的谎言。
见梅乾许久没有答话,春子眼神暗淡下来道:“没关系,反正也这么久了,再等等也无妨。”
“其实……”梅乾抬起头正视着春子的眼睛道。
“其实是有消息了。”
春子忙是坐直了身子充满期待的看着梅乾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梅乾掀开蒲团拿出了那个账簿递给了春子。
“在后面第四页上。”
春子接过账簿翻到了梅乾说的那一页上,她一眼就看到了阿耶梅五斤的名字,但看到去处不详时,满脸疑惑的望着梅乾。
“从这个账簿来看,你阿耶是被这群人牙子卖了。但是具体卖到了哪里无从知晓。我也看了整个账簿,每个人的去处都不同,有的人明显是一批却也被卖到了不同的地方。”
梅乾一边说着一边揉搓着自己左手食指的指节,这时他前世就有的习惯,在紧张的时候他会用右手捏搓着左手食指的关节。
“那我阿耶究竟去了哪里?是死是活?”春子眼含泪水道。
“我本来不想告诉你,怕你知道了之后更加失望,但是,但是我又不想瞒着你。”梅乾小声说道。
春子点了点头,强忍着要哭的感觉道:“乾哥哥,谢谢你。”
“我会继续查下去。我相信得月楼的老板一定知道什么。”
春子擦了擦眼角道:“至少,至少我们知道了他的一点消息,至少这上面没有写他死了。”
梅乾抬起头看着春子,这个勤快、贴心、努力又坚强的女孩,一瞬间他竟然有一种想要拥抱她一下的感觉。
春子强笑道:“乾哥哥,你快些休息吧,明日不是还要和大伯去报名秋闱吗?”
梅乾忍住了那股冲动,点了点头,将春子送出了房间。
……
翌日,梅乾陪着梅公明前往州学,在那里报名参加秋闱。
梅公明现在也已经穿上了湖蓝色的绸袍,腰间系着黑色丝绦,戴着黑色幞头,总算不再是以前那幅穷酸样了。
梅乾则是换了一身月白色的袍子跟着梅公明,梅公明突然发现儿子已经快要和自己一样高了,只是骨架还没有那么大。
“乾哥儿,不知不觉你竟然长高了许多。”
梅乾也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老爹笑道:“我天天盼着快些长大呢。”
“长大?着急长大干什么?大人要承担太多,还是孩子无忧无虑。”梅公明脸上露出了一抹慈父的笑容。
要不要脸?无忧无虑?我打小就在忧虑中长大,现在还要负责赚钱养家,供你花销……梅乾噘着嘴腹诽着。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来到了州学门口,今日门口还是排了不少人,蜿蜒的队伍一直排到了街角。
门房的老头提醒二人道:“快些去排队吧。”
“老丈,为何今日这么多人啊?”梅公明问道。
“这是圣人即位以来第一次大比,自然有很多人想碰碰运气,按照以往的惯例,今年无论是明经科还是进士科都会录用更多的人。”
唐朝的科举与后世有一些不同之处,最早时设立秀才、明经、进士、明法、明书、明算等六科。其中秀才科被时人称为“尤异之科”,它是唐代六门常科中最早设立、历史最为悠久、法定地位最为崇高的科目。但因为秀才科的难度太大,要求极高,所以应试者寥寥无几,唐高宗永徽年间就被废除了。
剩下的五门科目里,以进士和明经两科最为重要,参加这两科考试的考生也是最多的。唐初期,明经科高于进士科,但是到唐中期以后,进士科的地位开始高于明经科。
梅公明习惯性的紧张了起来,梅乾安慰道:“阿耶,你苦盼多年的机会来了,为何反而还紧张了?”
“确实是苦盼多年,但越是想得到也就越是怕失去,怕这次不能如意。”梅公明摇了摇头苦笑道。
梅乾清了清嗓子道:“师兄,如果你不好好考,让你师弟我以后向谁学习?你要给我做个好榜样啊。”
梅公明听罢捻须一笑道:“也是,如今我们已经投入李使君门下,如果不能考中,简直是给他丢人。放心吧,乾哥,我会努力的。”
说罢梅公明大步走向队尾,昂首排到了队伍中,并给梅乾投来一个自信的微笑。
梅乾站在树荫下自言自语道:“你可要努力啊,我能不能成公子哥就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