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泚出手不小气,不过似乎也没有小气的必要,昨日长安兵乱,城中逃走的富户或是官员数以千计,随便挑选出一个宅子送人对于朱泚来说不过是借花献佛。
但对于杨清来说,意义可就不一样了。从前世到今生,他还是第一次住进这么大的宅子。豪华与否,他作为一个常日身处边地军营的“泥腿子”自然是无法评价的,但是大不大,他还是很有发言权的。
唯一令杨清感到遗憾的是,长安气候毕竟不似江南水乡,他所想象的如同姑苏园林般小桥流水人家的风景注定是无处寻觅了。倒是院中有合抱之木,墙上有经年老藤,就差一只黑不溜秋的小鸟,杨清便能吟一句“枯藤老树昏鸦”了。
当然,此处宅院最令杨清满意的是,它位于崇仁坊,正南方相邻的便是大名鼎鼎的平康坊。
想到这里,杨清不由露出了男人都懂的笑容。
但是他很快便收敛了起来,因为焦大按照杨清的指使,早已把两位炼师送到了府中。虽然这年头不讲究什么你情我愿,但是杨清还是希望自己能给人留下一副好印象。
两位炼师被安排在东边的厢房,虽然府上还有许多原主遗留下来的家眷、仆从,杨清也一概不管,使他们自行其是。
杨清穿过回廊,来到厢房门口,抬起手就要敲门。
可是手刚抬起,却又止住。杨清想了想,跑到院子中间储水的水缸中照了照。
自己的皮肤因为长年在边地风吹日晒显得有些黑有些干燥,不过这个无伤大雅,赳赳武夫嘛,就应该是这个样子。不过多少还是有点可惜,不过胜在五官端正,不,不只是端正,如果不是黑了点,杨清觉得自己这副面孔还真称得上是清秀。再在脑海里思考一下位于江南的父母,貌似自己的基因还挺好。
当然,脸不是唯一要注意的地方。幞头和一身暗红狮子圆领袍都是问朱三借的,两个人身材相仿,而且朱三也被赏了处宅邸,正好与杨清比邻而居。
所以杨清打算找个时间请他去平康坊听曲儿……咳咳,纯粹听曲儿。
再次来到厢房门口,明明是大冬天的,杨清却感觉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的汗。不轻不重地叩响了厢房的木门。少顷,门打开,是那个年纪大一点的炼师。
一看到她的眼睛,杨清就知道,是她。那种饱含了迷茫与悲伤的眼神,仿佛要将杨清吸进去一般。
可是这眼神在接触到杨清的一瞬间居然化作了欣喜?
就在杨清还手足无措地想着该怎么打招呼之时,那炼师却兴奋地大喊一声:
“韦郎!”
然后直接跃进了杨清的怀里。
杨清:???
还有这种好事儿!直接就投怀送抱了?等等,韦郎到底是谁?
两个人怀着各自的心思抱在了一起,姗姗来迟的小炼师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就连嘴巴也张得老大。
她不由得戳了戳年长炼师的肩膀:“阿姊,你这是在作甚?”
“阿姊”从杨清的怀抱中抬起头来,反问道:“此非韦郎乎?”
小炼师冷哼一声道:“阿姊你先回屋内,阿耶有点话让我与你的韦郎讲。”
杨清在一旁听得差点儿笑出声来,总感觉这个十一二岁的小炼师才是阿姊。
而年长的炼师还真十分顺从地退回了房间内,还很贴心地关上了房门。
小炼师撇了撇嘴:“你也看到了,我阿姊现在已经变成这样了,你难道要乘火打劫吗?”
对此,杨清也只能报之以苦笑:“小炼师,俺都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你阿姊究竟是怎么了?”
“是你把我们从火场里救出来的?”
“是。”
“那就不奇怪了。韦郎是阿姊的夫君,她大概是被火烧伤了神智,一时分不清人了,你最后救了她,她就把你当成了韦郎。阿姊之前明明是很有主见的人,但是待我醒来之后,就发觉她性情大变,我说什么她都顺从,从来没有一丝反抗,我便觉得事情不妙,现在她把你认成她的夫君,你可不能坏她的名节!”
杨清颇为奇怪地盯着这位小炼师,直盯得她低下头不敢对视,方才说道:“我可是泾原乱兵,你让我不要坏你阿姊名节,你觉得我会听?”
“你!”小炼师气得憋红了脸,偏偏无法反驳,最后只能憋出一句:“禽兽!”
“哈哈哈哈哈哈!”这一声禽兽倒是骂得杨清大笑起来:“世人本就畏泾卒为虎狼,虎狼,可不就是禽兽吗?”
“你……”
“好了,好了,不逗你玩了。”杨清揉了揉小炼师的脑袋,她身高还不到杨清胸口,小脑袋上梳了个发髻,摸起来手感很好。
“某有几个问题,你全答了,某自不会为难你姐妹。”
“好。”
“你姐妹叫什么名字?”
小炼师闻言脸色一苦,思索片刻,回答道:“阿姊叫唐安,小女子乳名宜都。”
哦,唐安,宜都,好耳熟的名……
杨清蓦然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被自己变着花样揉脑袋而不敢反抗的小女孩。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李适的嫡女好像封号是唐安公主来着,她有个妹妹,叫宜都公主来着,而她们两个是在十六王宅里被找到的……不至于这么巧吧?
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杨清接着问道:“你们,额,不是炼师?”
“当然不是,我等不过着道门服装罢了。喂,毋抚我头!”宜都一把拍掉了杨清的手。
杨清悻悻然收回了“恶魔之爪”,继续问道:“那个韦郎呢?你能不能找到他,你姊姊现在这个样子,还是送回夫君家比较好。”
不提这个还好,一说这个,宜都立马变成了一朵蔫儿了的花。
“若是韦郎与阿耶有心,当初就不会抛下我等,现在他们肯定已经不在长安了,又如何找呢?”
闻言,杨清又是一股火起,忍不住想把那个韦郎绑到身前拿鞭子抽一顿。
他大概是了解这股冲动是从何而来的,盖从那晚与唐安对视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喜欢上了这位公主。
也许吧,喜欢这种东西,真的只需要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