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元勋靠在湖边的躺椅上,嘴里叼着一尊老烟袋,使劲的砸吧着。
他前天刚过了七十岁生日。
七十岁生日这一条是个还算不错的日子。
也就是三十年前的同一时间,他杀穿了一山的匪徒,救下了刚从不知江南水镇哪个犄角旮旯闯出来打拼的柳亦。
再往前推十年,是他瘸了条腿,彻底归隐的日子。
再往前十年,杨元勋被称作整个江湖剑客的前辈,是唯一一个不修仙术,只凭内力获得赫赫威名的剑客。
仙路共六境,下三境不提,到了上三境后修仙者稳稳压着武夫打,杨老头这是前无古人的成就,
而他二十岁巅峰的时候,据说是拿一柄破剑就能打入天下前十的牛人。
一辈子无儿无女,曾经有个老婆,几十年前死在了伤寒病下。
柳长青若有所思的站在墙边、榉树的大片阴影下。这些事迹倒不是这老头自己炫耀着讲出来的,只是柳长青套话的功夫实在是一绝,十二三岁的时候就把杨老头的丰功伟绩扒拉了个彻底。
文无明确境界之分,但武功则有仙凡两说。
一种,是寻常江湖高手,多是野路子,无门无派无师承道统。练到顶,百年来就出过一个杨元勋,巅峰时能一挑成百上千,最后拿了个天下第十人的名号,这算一等中的一等。
另一种,是舍了半条命去修仙的。凡尘间有人仙,人仙之下有六境,府里倒有不少三境的护院,基本都是些练着练着发现自己天赋到顶再精进无望的人,便退出了门派挣一口不错的饭吃。
但哪怕如此,柳府去年共遭近百起袭击,有不要命的马匪,也有不知道谁雇来的修士,皆无一人能接近柳庄大门二十米。最接近一次要数去年冬至当晚,有四境食妖的枯槁刀客毁巨弩八座,斩三境修士五人,势如破竹,最后于门外三米处接下杨老头两招,一剑穿颅钉死。
想到这,柳长青便开口道:“杨老爷子?”
靠着躺椅上的杨元勋一脸疲惫。
“嗯。”
“你说你现在,有没有相当于四境的实力?”
杨元勋摇头:“我不知道。”
柳长青格外认真地点点头,道:“我觉得你肯定有六境了,再上一层就羽化登仙,直接飘上去了。”
老头差点翻了个白眼:“屁,我现在顶多只有四境顶,你以为习武修仙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
他话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彻底意识到自己刚把自己给完全供了出来,便完全闭嘴了。
得了便宜的少爷仔悄悄凑上前:“杨老爷子,那您说我有几境,或者按江湖说法,我有几等?”
被小小坑了一下的杨元勋有些没好气的缓缓站起身,拄着拐杖,向庄外的山峦一点。
“西面有伙不久前新的山贼,三十二人,你要能全杀了回来,就算二等。”
柳长青脖子一缩:“我不去。”
杨元勋差点被口水呛到自己,一瞪眼睛,“胆子够小。”
“我可是富家大少爷,”柳长青有些轻蔑地撇了一眼,“命贵着呢。”
老人沉默了一会,这个古稀之年仍要坚持每日练三个时辰剑术的剑痴似乎正想要说些什么,类似于能讽刺下柳长青的话;但他搜肠刮肚,也没想出到底要怎么驳斥住眼前的少年。
柳长青呵呵一笑,把玩着腰间佩剑,道:“不过还是得请您教我些东西,许久不练,大抵是生疏了不少。”
杨老头瞥了他一眼,神情有些复杂和莫名的小欣喜。老人叹了口气,望天,一脸沧桑。
“我杨元勋习剑七十载,算不上天赋异禀,只能归功于努力二字;偶有些心得......”
“......也是一点点从江湖中搏杀出来的,那可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啊。”柳长青一字一句的把剩下的部分说了出来,“您上次开场白也是这段,我都记着呢。”
杨老头只觉一口闷气堵在喉咙。
他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两声,当做什么都没听到。正了正神,老人再度开口:“你这种没有多少内力也没有灵气入体的三脚猫,不要信那些什么万人敌剑仙的故事。低境界里面,你学剑的就不要跟学枪的拼,天天总有人觉得学剑很帅然后被人一枪戳死,你去欺负那些学短刀匕首的,打一个算一个准。”
柳长青无语,道:“好经验,那要是境界高了呢?”
“那用什么兵器只是一种形式而已,拼的还是自己的境界,对'术'和'道'的理解,还有手中兵器的好坏诸如此类的东西。”
“还有年龄。”柳长青补充道。
杨老头又不说话了。之后任凭柳长青怎么嘻嘻哈哈,老人就只是呆坐在躺椅上,幽幽地望向远方。
于是得了便宜的少爷吐吐舌头,去后院找婢女姐姐谈天说地去了。
柳长青对习武的兴趣并不大,那令不少人趋之若鹜的修仙他也不是很感兴趣,按他的说法,拼死拼活整那些,哪有优哉游哉活着来得痛快?身为一名公子哥,有一门武艺傍身这叫帅,要是手心全是老茧,整天神神叨叨嘀咕上天入地斩妖除魔,这是疯子。
杨老头说过自己有习武的天赋,那又如何,他柳长青细皮肉嫩还有当鸭的天赋呢。
这些都是小事,他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啥远大志向,像李玉晓心思缜密,为人伶俐大气,一心奔着朝野使劲,这种从小就清楚自己志向的就是厉害。柳长青不一样,琴棋书画啥都行,精通六艺又啥都不想干,每天活得像个闷葫芦。
又在柳庄呆了几日,这天闲来无事和杨老头坐在湖边钓鱼,一小厮跑来禀报,说是大门外有个怪人。
杨老头微微皱眉,和柳长青对视一眼。
“别跟我说又是什么不开眼的强盗,”柳长青有些无奈地轻轻提起腰间的佩剑,“天天来天天来,烦得我都想扔出去几百两银子出去算了。”
杨老头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从地上捡起一柄三尺半的破烂长剑,红鞘银身,撇开了几个细微的豁口,这柄元宵节在西街二两银子买的剑砍过了不知多少柳长青可望不可及大高手的头。
杨老头转过头,扭了扭胳膊,一言不发,却不见丝毫平时晒太阳时的慵懒意思。
老人眉头皱的比以往神。
他用沙哑的枯槁声音低声说道:“握好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