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宇身躯晃动两下,然而依旧挥出一拳,再次擂在柳长青心口。
柳长青倒在地上,顺势抓起身后弩箭,扣动扳机,一声破风刺耳锐响,箭矢刺破头骨,穿透脑髓。
然而宋宇似乎依然不死,拔出刀,狠狠扎向柳长青面门。
他在换命。
“哥!”
落叶起,秋风涌动。
青鱼化银龙。
鲤鱼跃龙门,满地利剑乘风而起,宋宇手中钢剑被枯叶齐齐斩碎,青鲤自他脊柱而上,一节一节,一段一段,白芒胜雪,顺喉咙而上,直直穿透天灵盖,在半空中缓缓停下。
宋宇眼神变得灰白,手中握着已经没有刃的剑鞘,倒了下去。
“放过他们...”
他用最后的一丝力气,在柳长青耳边重复道。
“放过,他们...”
直到没了声息。
柳长青躺在地上,眼里是血污,是晴空。
柳尘燕的御气境界更上一层。
她看到妹妹慌张的跑过来,跪在他身边。
“哥,哥,别说话——”
柳长青摆摆手,咳出一口鲜血,手伸进怀里,笑了起来。
他掏出一块厚重的钢板,上面满是拳印,中间甚至有一条令人心悸的缝隙。
柳尘燕虚脱一样坐在地上,像是丢了魂,良久,她伸手抱住柳长青。
他轻轻推开妹妹,有些颤抖的站起身,望向这些人。
他差点就死了,而这运气似乎太好了点,每一刀,每一次飞剑,都正好卡在点上。腿上那一刀,不深,好在没砍刀骨头。
赢是赢了,却完全赢在两柄武器和宋宇的病重上,一个断了手、几天没睡好的醉骨境,甚至在被击碎脊柱、箭矢刺破脑壳后仍然能打出两拳,如果再晚一点,那两拳打在柳长青头上......
他轻轻喘着气,提起刀,望向大多坐在地上发抖的鱼龙会众人。
青壮年大多已经被杀的精光,在这里回去的一路上,都是他们的头颅和散落一地的武器;剩下的,有老人,女人和小孩。
柳尘燕微微拽住他的手。
“已经没有了,哥,”她说,“那天在场的人,应该都死了。”
柳长青轻轻推开妹妹的手。
“斩草除根,是不是应该用在这里?”
柳尘燕有些颤抖,他看着哥哥拄着剑,一瘸一拐的走向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女人,俯身,轻轻捏着她脖子上的一块吊坠。
他声音很轻,听不出丝毫愤怒。
“这坠子哪来的?”
“我不知道,大爷,我不知道——”女人吓得浑身发抖,她紧紧抱着怀中三四岁的孩子,泪水横流,“别杀我,别杀我。”
柳长青笑着,眯着眼,轻轻拍拍她的脸。
“所以,是哪来的?”
长剑轻轻贴在喉咙上。
“别杀我——是,是在柳家捡的,在一个尸体上捡的!”
柳长青有些嬉笑的撅起嘴,“什么样的尸体?”
“我,我忘了,一个......一个烧焦的人身上扯下来的。”她颤抖着,温热流了一地。
“哈哈,哈哈哈。”
柳长青突然笑了起来,他抬头望望天,又低头看看那枚吊坠。
纯银的小牌,上面精细的刻着一株柳树,背面,是蝇头小楷,一个简单的“雪”字。
“知道这牌子怎么来的吗?”
“不知道,大爷,大爷别杀我,我给您当牛做马。”女人哭着,“起码放过我儿子,求您了!”
“你们可曾放过她——”
柳长青怒吼,剑锋颤抖,“这坠子,这坠子是我送她的,她只有十五岁!”
“你们都该死——”
他猛地一抽手,女人头颅落地。
柳尘燕冲上来,一把抱住哥哥,她感受到柳长青剧烈起伏的胸膛,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愤怒。
“哥,停手吧。”她抓着柳长青,声音带着些许哭腔,“交给官府吧,这么杀下去,已经不是你了——”
柳长青紧握着剑,呼吸颤动。
“交给官府,官府?”他冷笑,“也是一样,游街杀头的命,有什么不同?”
柳尘燕依旧在背后死死抱着他。
“起码...起码不是你亲手杀的,”有泪水夺眶而出,哥,这不一样,你不会释怀的,已经报仇了,我们走吧。”
沉默,良久,柳长青轻轻扔下剑,扳开妹妹的手。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说,“你说的对,我不会释怀的。”
柳尘燕轻轻松开手,抹了抹眼泪。
她看着哥哥,柳长青冲她轻轻一笑。
“可不杀,我又怎能释怀呢?”
一条细细的红线,抵在一人的喉咙上。
“这一切与你无关,是我一人行为。”他说。
柳尘燕脸色微变,她看着这位兄长的眼睛,那么熟悉,却有有些陌生。
身后,红芒跳动,鲜血纷飞,遍地尸首。
红骨闪烁着妖异的光,像是吸收了他们的血,满意的钻回了柳长青的右臂。
他突然哭了,泪水涌动,本是晴空万里,却不知何时有雨云遮天蔽日,黑云似夜色朦胧。
柳长青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浓郁的悲伤在他心底凝聚,张牙舞爪的覆盖全身每一寸血肉。他紧紧抱住柳尘燕,嚎啕大哭。
有暴雨骤至,洗刷满地血污。
泪水模糊了兄妹二人的双眼,烈火中的柳庄,抡枪的王武,柳家一切一切的故事和旧人,在大雨澎湃,在血腥漫天的秋日里渐渐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黑暗中抹不去的仇恨,和毁不掉的伤疤。
这一切的一切,始于江南,终于凉山,无数人填进这个玩笑般命运的无敌洞,他们失去性命,就算苟延残喘的活下来,似乎也丢掉了半条命。
他知道自己会后悔,知道自己会自责,仇恨不会消失,而是被更深的黑暗而吞噬。然而又有什么办法,他清楚自己的挣扎,但如果能重来一次,义无反顾。
这也许就是所谓“命”的精彩和讽刺了吧,在这场荒诞的复仇中,谁有罪、谁又是无辜的?死的是柳亦,是荷香雪柳,还有一个个饭都吃不饱、连最简单活着都做不到的苦命人。
仍是暴雨滂沱,柳尘燕的哭声在耳边响起。
柳长青搂着她,伏在肩上,轻轻闭上眼睛。
他突然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
“你看得见太阳吗?”
柳尘燕轻轻抽泣,摇了摇头。
“我看的见。”他说。
“我们都要看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