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尘燕抬头,徐听南一指她。
“至于你,天赋高,瞎练就行。”
柳长青感到了丝丝心痛,和有些明显的嫉妒,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脸正经的问道:“哦师傅,你名字是怎么来的啊?”
“徐听南?”她轻轻皱起眉头,“那你先说你们的,我就告诉你。”
“我说我说,”柳尘燕放下筷子,“是娘亲在我们出生之前做的一句诗,‘去路垂柳青山,归时春燕巢梁’,最后是龙凤胎,就截了青和燕两个字取的名。”
柳长青摆弄着蒜皮,一脸阴霾:“你还愿意叫她娘亲,如果不是她病死了......”
“可她就是啊。”柳尘燕耸耸肩,低头吃面,“不管认不认,她就是娘亲。”
柳长青无言,揉揉眉心,转头望向徐听南。
“那你的呢?”
小师傅一脸纠结:“原来你们名字还有什么诗句当背景的吗?”
“还会养两个同样年龄长相类似的替死鬼呢,”柳长青催促道,“快点说。”
她撑住额头,叹了口气。
“我娘在怀我的时候,有一天趴在墙根下,听见我爹在南院和人偷情。”她看起来有些悲凉的抿起嘴,不看柳长青的眼睛。
“......”
柳尘燕拿筷子的手微微颤抖,另一只在桌子底下拼命掐柳长青的大腿,后者正经的咳嗽两声,又一个劲的清嗓子,认真摆出惋惜而悲伤的姿态。
“嗯...这个,听起来好听就行了。名字这东西,是吧,没事闲的找什么寓意呢?”
徐听南生气:“要笑就笑,两个假惺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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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晓瘫在椅子上,手中握着毛笔,面前空荡荡一张宣纸,不知要写什么的好。
她看起来有些忧愁。
三天前。
王小二收拾着茶摊,她没什么东西可以带走,两件衣服,一点碎银而已。
父亲死了,没有翻起一点浪花,半年前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的冤案,经历了无数人的支持,猜疑和唾骂后,最终变得无足轻重,京城依旧是京城,武朝依旧是武朝,继续运转着,似乎没人在意王家是死是活,所谓冤屈有没有洗清。
王小二抬头,那茶单最底,九钱五分的恩施玉露,被人用笔墨重重的勾去。
门外传来响动,一行人骑着马,整齐的在官道上前行。
鱼袍重甲,领头一位有些英气但不失了柔媚的漂亮姑娘,着炭黑肩胄,虎头胸甲,配着剑,路过茶摊,她轻轻拽缰绳,翻身下马。
她手中拿着一副画像,眯眼浅笑一男子,有些生动。
李玉晓望着王小二,后者深深低下头。
“可见过此人?”
王小二摇摇头,李玉晓微微一笑。
“那可见过此人?”
身后骑兵中传来一阵响动,李尚穿着囚服,被长剑押着,带着手链脚扣,慢慢走上前。他满脸血污,脏泥,没有丝毫左骁卫将军的威势。
“李叔叔!”
少女惊叫,一步冲上前,却被身旁卫兵狠狠摁住。
“别动。”
“李叔叔——”
李尚惨然一笑,看着李玉晓。
“她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干。”
披甲的少女摊开画像,栩栩如生,与柳长青真人相比竟有八九分神似。她叹了口气,说道:“江南于家,贫困难耐。”
“二十年前,柳亦买下于家妇人,杀了两三次生出来的孩子,终于试出了一对龙凤胎,和妻子怀孕时生出那对极像。他们和柳家两个小公子一同长大,平日里,这对兄妹便穿上华贵的衣裳,在府里囚着,一生也不曾出去,见不得江南风光,只能一辈子当人的傀儡。”
“这对兄妹和柳长青柳尘燕长得有七分相似,然而互相都未曾见过彼此,只知道柳亦费尽周折,目的就是当有一天柳庄遇难,要推出这两个人当幌子、当替死鬼。”
“本来鱼龙会不至于分辨得出,可惜,你倒是画工极好。”李玉晓视线从画上移开,望向被押在地上的王小二,“柳长青眼角有颗痣,他笑的时候喜欢眯眼睛,这么仔细,你观察的很好。”
她又开口说道:“密谋造反,你父亲王武杀人七十有余,从岭北至江南,十几户家庭因鱼龙会而破碎,无一例外,斩草除根。”
“似乎鱼龙会里还有匈奴的密探,那便还要加上一个通敌的罪名。”她说,将画像用火烛点燃,“按常理,应将你送枢密院盘问,他们大概会用点手段让你吐出点东西;按本心,你们毁我多年谋划、屠我朋友满门,我应该找个地方,一刀一刀,剜死你和李尚。”
左骁卫将军面色晦暗,他看着自己这位亲侄女,倍感陌生。
李玉晓凑到王小二耳边,“但,你是想我直接杀你,还是要被枢密院逼供后再死,我给你一个选择。”
“我知道王家冤案,对不起,律法便是律法。”
王小二身体颤抖,她抬起头,死盯着李玉晓。
“律法?我娘死的时候,我爹被打进天牢,当那晚我躲在米缸中看他们行凶时,又哪来的律法?”
她猛地张嘴,咬向李玉晓,牙齿死死的勾住了后者左手的皮肤。
“大胆——”
“让她说完。”
李玉晓神色如常,静静的望着女孩,她手上渗出了丝丝血迹,滴落地面。
“是你们的律法,还是武朝的律法?”
她凑过去,在王小二耳边轻轻低语。
“那三个人,还有他们的父辈,一个都跑不掉。”她另一只手摸向腰间,“你,你父亲,鱼龙会,汾阳王,太子太傅,太尉,你们这些人,总有一天都会有报应的。”
“我以我祖性发誓。”
王小二轻轻颤抖,主动松开口,她牙齿上沾着李玉晓的血迹,鲜红、透亮。
李玉晓神情肃穆,拔出剑,单手握,重重挥下。。
回到书房。
李玉晓提起笔,似乎终于下了决心,她在纸上轻轻写道:
十月初八,左骁卫将军李尚、平民王小二,涉嫌通敌造反,于午时、京城北门外一茶摊斩首。
你还活着的信息我没跟任何人透露,也许日后就是一步奇招。
她扔下笔,似乎解决了一个好大的心结,但想了想,又纠结的拿起来,在下面继续多写了几行字。
从天剑的人那里得知,鱼龙会残党在凉山死绝,无人在外逃窜。父亲说,江南柳家灭门一案就此结束,叫我看开些。一切重归平静,日后,没有所谓替天行道,劫富济贫,江南行盐生意被刺史一脉及其余人瓜分,剩下的,只有几百具认不出的焦黑尸体。
然而我不这么觉得,我想你也可能一样。
那三个青年如今在京城里逍遥自在,似无事发生。但无论十年,二十年,只要我一日当权,王家一案便会追究到底。
她想了想,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在信的结尾写上一句话:
你我亦算好友,他日,余京师视。
她望向窗外,昏黄油灯,繁荣里,黑暗的京城像是沉睡的巨龙。
鱼龙会的故事就此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