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青跟着王昌年来到雨花石巷东街。
一条笔直的街巷。
两旁都是大小制式相差无几的小宅院,门前巷道边有几株槐树,倚靠着一面褐色的夯土坊墙。
王昌年笑道:“这座宅院,中央是三架穿堂,连通两边寝室,寝室比中间的穿堂稍矮一些,连廊尽头有间庖房,带着一座不小的院子,没有亭台水榭。”
“只要两千七百钱。”
李长青说道:“就是这里了。”
在王昌年惊喜交杂的目光中,李长青交了钱。
进院准备洒扫。
中央的正屋穿堂门前后用四根木柱,柱子上涂了一层核桃油,抓灰上漆,木纹尚清晰可见。
庭院偏小,有一块四四方方的台基。
走到穿堂门前,两边寝室相对,虽不像景垄巷宅院金碧辉煌,但门前有条连廊将屋子都连起来了,胜在雅致。
李长青打算在地板上铺莞席,莞是香蒲那样的青草,有股竹子的香味。
笃笃笃!
王昌年乘坐马车折返而回,递上这座宅院的契书:
“某年某月某日,沛县男子李长青买沛县王昌年雨花石巷东第,花费两千七百钱,当日付讫,戳有红色大印,长青先生告辞。”
李长青从家里搬来皂荚、笤帚、葛布和水盂。
片刻功夫,将一间干净的穿堂打扫出来,有风从穿堂吹过很是清爽。
抬头已是午间时分。
循着雨花石巷,来到牛巷街那家苏记酒舍。
苏店家搭着帕子来到李长青跟前:
“先生初到沛县,今日刚搬进来,不方便开伙,我还想说带一些吃的登门,没想到先生亲自来了。”
“苏店家太见外。”
“先生想吃什么?”
“一份髓饼,一条敖豚。”
李长青看着菜本点道。
苏季文两手端着菜盘上来,放下后却没有走开,而是说道:
“长青先生慢用,在下要赶到武定桥东那座井神庙上柱香,听说南锣鼓巷那口井冒出泉水是井神老爷显灵,赶早不赶晚,便不陪先生了。”
“苏店家去吧。”
李长青点头。
看着苏季文拎着早已装好香火纸钱供品的篮子出了酒肆。
吃过饭,走出酒肆大口往西城门方向走,过了武定桥墩,果然看见一座香火缭绕的井神庙。
里面供奉着一尊泥塑金身。
泥塑模样已经模糊,庙里只有座香台,和爬满蜡油的香炉。
再看这座井神庙,泥土和石砖混合搭建的夯墙,看模样已经有百余年了,屋檐上的瓦砾已经不全,墙柱也是被风磨去许多,和那些深山里遇见的小破庙没有太多区别。
来香祀的大多是街坊百姓。
街坊往庙中青砖缝里洒桂树粉,桂树粉的气味能杀死草木,这是除草的,足见百姓对这位神仙的爱护。
“这里供奉谁?”
“这里供奉谁你又不知,来拜什么?”
“年代太远,记不大清了,我祖父那辈应当知道。”
“这里供奉的是宋功名老爷,宋功名老爷是哪朝的人记不清了,总之至少三百年,宋功名老爷哪里人也记不清了,只知道三百年前,老爷在沛县这一带率领百姓防御盗贼,保百姓安定一方,二百年前成为神仙,在沛泽那带杀过蛟精,褪过洪水,一百年前在姚河杀过鲤鱼精,受百姓香祀,被奉为井神。”
“如此厉害,我要多上一炷香。”
“听说南锣鼓巷那口井冒出泉水,还是宋功名老爷显灵。”
“竖子,给老爷磕个头……”
井神庙不大,留心的人,总能见这一老一壮的声音。
李长青自然也听到。
抬头望向庙中那尊泥塑雕像,泥塑上那双眼睛也看过来,仿佛对视了一眼。
都说见庙莫乱拜,香火太少原神灵离开,庙宇被鬼神阴魂占据,拜的可能是阴魂凶煞,易招惹祸乱回家。
庙中这位确确实实是原身。
李长青没有进井神庙上香火,不是舍不得十几文香火钱,而是没有想祈求的愿望。
来上香火的人越来越多,趁着还能走动之际,转身离开井神庙。
走在江边街巷上,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开春水也渐渐暖了,几只庐鸭从水里冒头,激起涟漪。
武定桥上的人来来往往,或是急忙奔着宋功名这座井神庙去,或是已经香祀完高兴提着篮子回家。
李长青推开雨花石巷小院的门。
在一张凭几前坐下来,手摊开一张很粗糙,以至于都不知道能不能叫做纸的草料。
落笔将游览中所获感悟写下来。
李长青写完。
一阵风从雨花石巷深处微微吹开院门缝隙,抬头便见夯墙阴影中,出现了武定桥那座小庙的井神。
看似年纪四十余的壮年。
眉目和善,长发成髻,气质出尘,身着青苍色的禅衣,宋功名示意李长青能不能进来,得到准许后进入小院。
施施然一礼:
“在南锣鼓巷那口井除妖的并不是宋某。”
“宋兄疏通沛县脉气,受百姓香火也是应当的。”
沛县那口井的灵蕴并不是天然形成,而是宋功名疏通地下水脉,令周遭灵气灌入那口井中。
在井神庙见过,所以也就相互认出了彼此。
宋功名苦笑:“再过十余年,宋某不过是一个孤魂野鬼罢了。”
李长青愕然看着他。
宋功名道:“那座小庙已有一百余年,朝廷有令非天子诸侯大夫与士,庶人不准设庙,待庙宇坍塌,金身破碎,宋某也只是一個孤魂野鬼。”
沛县的灵蕴就绝了,因为他掌管水脉之气。
李长青想了想,说道:“在下有一门祝梦术,足下不妨自己去见一见县令。”
宋功名虽然是井神,托梦附梦这种法术他也会,但这种泄露天机的事,会遭王朝运道反噬。
他区区一介阴魂修成的鬼神。
哪里承受得住。
哪里敢。
宋功名苦笑道:“那杨县令是官身,莫说是我,恐怕连城隍老爷也不敢轻易上身。”
自然升降是天理,泄露天机会遭运道反噬,阴魂鬼神最怕雷霆,李长青哪里会不知道。
笑道:“在下的祝梦术,终究有些不同。”
宋功名愕然。
但还是欣然决定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