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青探头往下看。
井中是一个妖童,手里抱着水盂,沸腾的声音便是从水盂发出的。
大抵知晓怎么回事了。
这妖童是姚江里的黑鱼,不知从哪里得了一缕香火,借助沛县地下水脉潜入南锣鼓巷这一口井中,盗取灵蕴修行。
再看那水盂,竟然散发着一缕淡淡香火味道。
本来李长青不打算管这事,毕竟哪怕鬼神妖灵,只要不妨害人追求大道是好事,而各地有城隍土地司守。
但害牛巷街上的百姓没井水喝就不对了。
黑鱼也看着李长青,只是尚未炼化横骨还不会说话,黑色的瞳孔盯着井口的李长青看。
毕竟已经有近三百年道行修为,
妖类修行不易。
尤其似黑鱼这等在江中的鳞虫,能有诸多奇遇实属不易。
李长青还是决定给对方一次机会,若是能劝对方离开最好:
“足下并非沛县地祇,取一瓢便离开吧,剩余灵蕴还请归还井中?”
大行元气,周围十方,灵气都顺着水脉朝这里汇聚,形成蕴含灵蕴的灵泉。
灵蕴似风非风,似水非水,灵蕴脉气汇聚的地方容易出现人杰。
然而这条黑鱼却听不进去一点。
它没在沛县见过李长青,知道对方并非沛县人氏,觉得多管闲事,反倒是认为对方想等祂离开,好霸占灵蕴。
瞬息之间。
水盂中的水却溢出来,宛如一条小蛇,猛然向李长青袭来,四面八方都是井水,仿佛席卷天地浪潮般欲将万物吞噬。
这井水,又猛然炸开弥漫成伸手不见五指的雾气,这是一门水行之法的变化之法,雾气笼罩着南锣鼓巷这僻静一隅,那童子恍若融入雾气中不见了踪影。
隐约能见雾中游过黑影,一条嘴巴巨大,胡须长长,没有鳞片的黑鱼。
这黑鱼本来就是香火入道,再加上成妖后修行法力,凶猛可怖。
这弥漫的水雾,同时也将李长青淹没掩盖。
黑鱼看见李长青身躯上泛出一层青色华光,先前光线太足看不见,此刻在雾气中如此显眼。
连雾气也无法侵蚀。
知晓是踢到了铁板,心想道歉告饶,可却发现变不回去了,连忙张嘴想要说话。
“咿…咿…”
此时才发现眼前的先生并没这般好说话。
……
此时此刻,李长青从雾气中走出来时,声音、景物,南锣鼓巷中一切皆归于寂静。
俯身低头看这口石榴井。
井底裸露出几块干裂的青石,以及如河床般皲裂的泥土,坑坑洼洼的井壁,井壁上沾着青苔。
看那青苔的痕迹,就如同苏东家所说,井壁原本是有井水渗出来,时下只剩几根枯草依靠的石壁。
水雾虽然褪去,但南锣鼓巷中一切景物布满了露珠。
李长青从旁边青草上取了一滴水。
滴入井中。
原本干涸的井底,露出一小圈湿润,这一圈湿润慢慢扩大,直到渐渐蔓延整个井底。
开始有清澈的泉水,从井底地面逐渐冒出来,先是一泓细流,旋即喷薄而出,好似地底下面有个无穷无尽的泉眼。
哗啦哗啦!
石榴井井水水面逐渐上升。
干净清脆的井水撞击石壁发出声音回荡在南锣鼓巷。
随着井水逐渐填满,光影在水面中慢慢凝聚,倒影出一张容貌晴朗、气质出尘的脸,以及身后蓝白的天色。
“在下李长青,实苦道友矣!”
李长青朝着血红色的石榴树拱了拱手。
这株石榴树,生长在井旁,吸收井中灵蕴,恐怕已经诞生出灵智,所以才化出那样的颜色,警醒街坊百姓。
石榴树闻言好似万物回春,叶子逐渐复苏回到青翠的颜色,似有一阵风吹过来枝头压弯,轻轻点了点李长青的肩头。
“道友倒不必如此,李某也只是馋酒罢了。”
这株石榴树,或许凭借灵蕴诞生出灵智,但绝对不多。
树的寿龄与人寿龄相比,三岁幼童且不如,却能化出那样颜色庇护南锣鼓巷百姓,好教他们不要靠近。
不得不感慨天地生灵玄奇。
哪怕没受过百姓香火恩惠,也有这样的灵智。
李长青与此树作别后便离开了。
一刻钟后。
南锣鼓巷口前,两道身影从巷口走过,仿佛避开邪祟般不敢停留,只是走过去后又茫然倒退回来。
那黄衣少年讶然瞥见那株满枝青翠的石榴树。
“阿翁快来看!那株石榴树变绿了!”
沛县城中的所有百姓都知道这树离奇古怪,是红色的,老汉并未驻足,反而抬起竹杖敲了儿子两下。
害怕沾染不干净的东西。
只是余光中,却瞥见一团翠绿的颜色,也仍不住看向巷子中。
“奇…奇怪我方才去买肉时,它还是红色的!”
“咦,这树怎么变绿了?”
“阿父,树能在一夜之间变绿吗?”
“说什么胡话!人尚且不能一夜白头,树要变换颜色至少也得四季轮换……”
“可是它真的全都变绿了啊…”
南锣鼓巷巷口,街巷街坊和路过的行人游客围成一圈,唯独不敢靠近,直到有个大胆的褐衫汉子凑过去。
褐衫汉子叫杨六,是南锣鼓巷上的屠夫,靠近石榴井边低头一看。
第一眼有些眩晕,险些栽了下去,等他看清楚时再回过头,却是又惊又奇的大喊:
“井里有水……是满的!”
见杨六如此大胆,南锣鼓巷的街坊犹豫片刻,也纷纷靠向井边。
不可置信的目光望向井中。
原先这口井干涸甚至能看见井底岩石,如今一泓清泉源源冒出来。
清澈的井水中隐约一张张模糊又呆滞的脸。
“这井水能喝吗?”
“喝一口不就知道了吗。”
“啧啧啧…奇怪,刚才还听咕噜咕噜的响,怎么忽然就有水了?”
“老叟知道!”
“老叟今日出门听见婉转的歌声,循着声音寻来,发现声音是从井畔传来的,井边有一个仙人,眉目清秀,身躯好像霞雾一样吞吐仙气……”
“在下也看见了仙人,白羽飞衣,驾着白龙对不对?对不对?”
“是了是了是了,就是这样的!”
知是瞎讲,大家却听的滋滋有味。
李长青笑了笑,摇了摇头,望着街坊邻居提着木桶来打水,更多是打完水驻足在石榴树下听人讲古。
听得尽兴,就丢几个铜钱。
李长青离开人群,打算回苏记酒肆。
这等奇怪的事自然很快在沛县传开,听酒客说起,苏季文一路跌跌撞撞。
南锣鼓巷那口井有水了,要是真有水,苏记酒肆生意必然重现往昔红火,区区二十贯钱我苏某十几日便能还清。
只是跑到巷口时,又遇到馋酒的酒客。
“苏店家,快去打水!”
“哪里…哪里…哪里的水?”
“南锣鼓巷那口井有水了,甘甜的咧!”
苏季文闻言怔了怔,楞在原地,那口井真有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