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青推开院门,在穿堂的台阶前脱下鞋,天色已经晚了橘红的霞光照在莞席上很舒服,搬出铜雁足短灯点亮。
在屋里找到一本叫《宝章广义》的书翻看起来,不知不觉很晚了。
身影逐渐淡化隐去,仿佛消失在穿堂中。
再出现时,已经站在了一艘小船上,云雾缭绕周围的景色皆看不清楚,雾气好像是从江面上升起的。
船舱的边沿悬挂着一盏豆灯,昏黄色的灯火照不开雾气,以至于火光缩成一团。
要是被喜欢游历的山野士人看见,肯定觉得是一艘极适合观赏的渔船。
之前让宋井神入梦寻沛县杨县令,还有那女鬼入梦寻郎君。
李长青没想到自己也会有入梦的时候。
没法。
等那老叟种出来豆子太久,需要三五个月,到时候只怕离开沛县,也吃不上自己做的豆豉。
此时此刻,翠丛街章台庙旁边的酱铺。
记有成也准备打烊了,这个时辰一般不会有人再来买酱,还费蜡烛。
记有成和儿子记周把坛罐搬回铺子的门堂里,靠着墙用盂盆封好,简单吃过婆娘陈氏煮的晚食后,坐在豆形灯的火光下盘算今日收入。
一石五百钱,称出去多少斤酱,收入都是有数的。
“你爹我本来也不识字,专门和牛巷街一家酒肆的账房老先生学过记账,大的账目算不明白,但算算百十个铜板的小买卖不成问题。”
“爹,账目怎么多了一百个铜板?”
记周手拿起豆形灯,借着火光照亮凭几上的一堆铜钱,篾篓里的钱全都倒在这里了,确认自己眼睛没看错,确实多了一百个铜板。
记老头就这么一个儿子。
一身做酱的本事和记账本事也全都传给儿子记周,每夜吃过晚食父子俩就关起门来,端着豆形灯在铺堂里对账。
交儿子记账。
记老头拿着筷子,五个一趟,分拨着凭几上那堆铜币,算了一会儿后说道:
“没错,就是三百七十枚,今日有十几個客人交了铜币先定下豆子。”
“没记错就好,还以为是忘记找补客人铜钱,多收百枚铜币总觉得心里头难安。”
听完又疑惑起来:“阿翁,客人买豆子作什么?”
“是想自己酿酱吧。”
豆子除了做酱,也能做豆腐和乳汁。
“现在豆种还没浸,要等四五月才能摘,是有些着急了,既然如此怎么不直接买咱们铺中的酱呢?”
“大概是想吃自己做的吧。”
记老头活一把年纪了,也懒得去琢磨,算完帐用麻绳把铜钱串起来,放在床底的箱匣下。
“不早了,睡吧。”
“阿翁也早点睡。”
记老头端着灯回到铺堂旁那间最宽敞的房间里,吹灭了豆形灯便昂头躺下。
不知道是搬扛酱坛太操劳,还是晚食吃的太饱,总觉得身子脑袋很昏沉,沾到枕头边就昏睡了。
李长青站在小船船头上,看见记老头出现,一片薄雾隐盖下身形随着雾气出现在船上,既突兀又自然。
“这…这里是?”
记老头脚板发怵,打量周围的景物,江面上云雾缭绕,脚下的扁舟好像在穿越一片没有尽头的浓雾,而在扁舟的舟头立着道青衫身影。
看清楚这青衫男子的脸,相貌朗俊,透着一股出尘的气质,这不正是今日欲定豆子的青衫男子?
“老叟记得…你是铺里买豆的先生?”
望着这艘不知道要行驶去哪里的小船,倒是想下船,可周围四方连岸都看不到,更遑论下船的码头了。
‘在沛县住了一辈子也没遇见过这种事,兴许是老头子运气好,真遇见怪事了。’记有成嘀咕一句。
船还在飘着,总要有人挑起话头,看着眼前的青衫先生问道:
“先生可知道这艘船要去往何处吗?”
“知道。”
“那…那这艘船要去何处啊?”
“老叟应该也知道。”
老叟也知道?
记有成看着周遭景物,猛然间忽然露出恍然之感,惊呼道:“老叟想起来了!这里是沛县大泽!老头子跟着老渔夫的舢板进过这里……鱼钩、渔网、网坠挂在舷边…到深水的地方就下网,想起来了!”
“网到鱼了吗?”李长青笑着问道。
“有时能网到龟鳖!再不济也有餐条子,只是编织渔网不容易,唉…渔夫也是个讨幸苦的活计。”
“老叟为何不种豆子呢?”
“豆子?如今只是近春分啊,豆子要到谷雨的时候才能种呢。”
“能种,李某略施小术能让豆子长起来。”
“啊!能…能吗?”
李长青身影逐渐淡去,受到雾气侵蚀而变得逐渐透明,再出现时已经坐在雨花石巷那间穿堂的蒲团上。
点亮的膏油已经被吸走一半,又该去买膏油了,生活便是这样,需要买这买那的。
此时此刻小船上,
记有成半惊半喜呆坐着,后知后觉回过味来:
“老叟是不是遇上神仙了?”
转头四望周围云雾缭绕,小船依旧破开水面向前行漂泊驶着,那道青衫身影已经在船头不见。
记有成半梦半醒坐起来,却发现已经坐在酱铺后房里的竹席上,门窗上挂着的承尘,有日光透进来。
“开市了?”
陈氏来到席边数落,还顺便端来了洗漱的水盂:“早就开了,唤了几次,怎还不起来?”
开市有时间,到了一定时间就关市了,晚开门能少赚百十个铜板,陈氏自然会埋怨。
记有成满脑子都是昨夜的小船和青衫身影。
“仙人可是叫老叟种豆子?”
想到这里,便摸索着来到园子,蹲下来把一株白崧拔出来,这些白菘并没有完全长好。
“爹作甚?”
记周从庖房经过,觉得好奇便问了一句,一家三口可吃不了这么多白菘。
“没作甚,种点豆子。”
记有成手拿着锄头将白菘的根整个翻起来,越挖越起劲,仙人让老叟种豆子,挖着挖着不自觉带些笑意。
“爹是不是疯了?娘快来,爹疯了。”
陈氏闻言走出来,骂道:“这老头子是不是疯了!豆子谷雨的时候才能种,菜还没长好,要种豆子,也得等菜长好了再拔。”
记老头停下锄头,倒不是婆娘咒骂,而是想起昨夜江面上的事,明明感觉很熟悉,却回忆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