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文王承天拘羑里 推易演卦赋文字(十一)
旬日后,姬昌与百官设宴灵台,一为自己脱困回归,二为六十四卦木椟安然运达。席罢,西伯侯设绣榻推演“兑”卦,不想推至九五爻“孚于剥”时,不觉气火攻心,大叫一声,面如白纸伏于案上。公子姬发急忙将其扶起,众宫人取茶汤连灌数口,才听见西伯侯喉中乱响,一口鲜血吐于地上。众侍臣不敢耽搁,急急扶起,乘銮舆进端门大殿,由姬发扶入后宫调理汤药。
不觉迁延数日,西伯侯病体始终不见起色。这天坐于后殿,想起推演“兑”卦之事,便命执事官去宣鬻熊子、籛孚前来议事。鬻熊子、籛孚入见,姬昌勉强围被而坐。鬻熊子道:“西伯病势大见好转,此西岐之福也。”姬昌道:“心病尚在,何谈好转?”籛孚道:“心病须得心药治,但不知西伯这病因何事而起?”姬昌道:“孤用这‘兑’卦布局一生,不想从一开始即筑一大错,今已无可救药矣。”籛孚道:“一切尚无定论,西伯未可灰心。”姬昌道:“吾一生心血,不想竟建于泥沙之地,岂能无丧于心?”
鬻熊子道:“西伯之疾,也许吾等能医。”姬昌道:“难道二卿已知孤病之因?”鬻熊子道:“知之不确,惟恐妄断。”姬昌道:“但言无妨。”鬻熊子道:“西伯用‘兑’,觉今薪柴已积厚否?”姬昌道:“以前不觉,今之感觉甚强矣。”籛孚道:“此积厚足以烧毁鹿台之用否?”姬昌见其说出自己的心事,知二人是有备而来,方叹一口气,说道:“足矣。然孤所虑,正在此耳。”鬻熊子道:“西伯所虑,莫非薪柴虽足,惟缺举火之人耳?”
姬昌掀被起身,说道:“二卿果孤之心腹,今当如何解之?”鬻熊子道:“吾二人早知西伯必有今日之忧,故已于磐溪访得一贤。此人姓姜名尚字子牙,曾于朝歌屠牛为生,独对六韬八卦谙熟于心,知西伯欲用‘兑’卦谋取天下,便暗于‘离’卦之上作足文章。今持丝纶垂钓磐溪,举火之事,正可赖此人耳。”姬昌闻言捻须而笑,那病竟勿药自愈。
却说这姜尚,半生不遇,耕田不足以偿种,打渔不足以偿网。沽酒卖浆,酒酸不可售;卖肉朝歌,肉上生臭沦为废屠。但当闻得西伯侯累善积德,欲用“兑”卦取商纣而代之,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因这“兑”卦乃积薪之卦,然积薪再多,若无人举火,薪柴终归无用。是故姜尚勤研天文地理、军事谋略,苦修“离”卦的用火之谋。待一切炉火纯青,便以一根直钩垂钓磐溪,在忍辱负重中,耐心地等待着姬昌前来相请出山了。
姬昌先是闭门静心斋戒三日,然后乘田车、驾田马,借田猎之名,猎于渭水之阳,以访姜尚。姜尚见姬昌果然被自己潜心等来,虽是心急如焚,却能表情淡然,坐茅以渔。姬昌走到他的身边,问道:“子乐渔耶?”姜尚并不回头,说道:“臣闻君子乐得其志,小人乐得其事。吾之钓鱼与之相似,何能不乐耶?”姬昌又问:“何谓其有似也?”姜尚道:“如那君主用厚禄收罗人才,就似这肥饵取鱼;用重赏收买死士,就似这香饵取鱼;用官爵许诺揽才,就似这诱饵取鱼。是故垂钓中亦可有大智大乐矣。”
姬昌被他的话吸引住了,说道:“愿闻其详。”姜尚道:“水深流长,鱼类就能生存,根深叶茂,树木就能结果;君子得其心志,就会至情不讳。吾今若吐真言,君其恶之乎?”姬昌反问道:“仁者能受正谏,不恶至情。公吐真言,吾怎会反感?”姜尚见时机已至,便滔滔不绝地说道:“钓丝细微,鱼饵可见,小鱼就会上钩;钓丝适中,鱼饵味香,中鱼就会上钩;钓丝粗长,鱼饵丰富,大鱼就会上钩。效此以爵禄之赏取人,人可尽其力;以家业为赏而取国,国可为其有;以国为赏取天下,天下可征服。”
姬昌闻之大喜,追问道:“吾当若何作为,可使天下归之?”姜尚道:“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也。同天下之利者,则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则失天下。天有时,地有财,能与人共之者,仁也。仁之所在,天下归之。免人之死,解人之难,救人之患,济人之急者,德也。德之所在,天下归之。与人同忧、同乐、同好、同恶者,义也;义之所在,天下赴之。凡人恶死而乐生,好德而归利,能生利者,道也。道之所在,天下归之。”姬昌闻言连声叫好,说道:“好一个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吾今苦求举火之人,非公莫属也。”
姬昌欲请姜尚同回都城,商以邦国大事。但熟谙“离”卦之策的姜尚,深知如此出山,必为周人所轻。于是借口腹饥,待杀鱼煮饭饱食后才愿上路。为得大贤之人,姬昌只能耐心以待。就见姜尚甩钩入水,静神以待,半个时辰后,一条鲜活红鲤才随钩而上。姜尚摘下红鲤,剖开鱼腹,竟赫然见鱼腹中有一金色绢条,上用朱砂赫然写就“吕望封于齐”五个大字。众人不由啧啧称奇,惟西伯侯知此乃姜尚为自己所开之辅佐周国价码,于是便以天意不可违之说做出承诺。
吃饱喝足后,眼巴巴就等姜尚起身了,却不想其又哎哟一声坐在了地上。姬昌忙问何故?姜尚不紧不慢地说道:“草民年事已高,近日又罹患脚疾,不便行走。”西伯侯即命左右,将其扶上自己所乘车辇。文武百官见姜尚毫不推辞就坐于西伯身边,心中已是颇为不快。哪知姜尚又暗使道法,镇住马匹,任那四乘之马个个用力,车辇竟纹丝也不为所动。正在众人一筹莫展之时,却听那姜尚缓缓说道:“西伯何不下去,扯纤拉车一助马力?”南宫将军闻言怒火直冲丹田,大声喝道:“大胆狂徒!”言毕拔出佩剑,即向姜尚颈部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