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官。”
张九龄没穿军服,一件白色的短上衣,黑色长裤,很简单。背着光,落日的余晖,残阳血万丈,红绯一片。
他的手漫不经心地抄在兜里,有些慵懒,光芒从他冷峻的脸庞擦过,狭长的眼眸,眼角微微染红,把平日里的冷漠转变成一种邪魅。
背后绯红似血的夕阳,像是地狱里无数恶魔的狂欢。他穿着白衣,像一个没有羽翼的撒旦,狂妄不羁,邪魅俊美。
“教官。”
黎娇思绪回转,微微敛眸。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恩。”
张九龄回了一声,不辨喜怒。
“教官,你回宿舍吗?”
自从夜训之后,为了方便,学校单独给教官们开了几层宿舍楼,供他们使用。
之前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黎娇还天天在那栋楼下面转,就是想遇到张九龄。但是从来没碰到过,今天这是,歪打正着?
“恩。”
还是一个字。
教官好像就是这样,惜字如金。军训以来,他也没对自己多说过几句话。
黎娇有些落寞,教官,是不是不喜欢她。
小姑娘问完话,情绪突然低落了很多,垂下脑袋。没说话,可就是让人觉得她委屈了,需要人哄。
像是一团软软的白面团子,泄了气,委屈巴巴地。
哄人?
在过往的二十多年里,张九龄压根就没干过这种事,哄,是什么?
不过,小姑娘看起来确实委屈地可怜爱。
他默了会片刻,开口。
“黎娇。”
“啊?”
黎娇抬起头,发现张九龄看着她,眸色沉黑。
“你上次的问题,再说一遍。”
上次的问题?
什么问题?
黎娇想了好久,突然灵光乍现。
“教官,军训过后,我还能见到你吗?”
张九龄薄唇微挑了一下,像是沉吟,嗓音略低。
“暮暮朝朝。”
???
黎娇没懂,这个词的意思她应该是懂的。可是为什么从教官嘴里说出来,她就不懂了呢?
她小眼神怯怯扫了眼人,语气小心翼翼,充满期待。
“教官,你能告诉我,军训过后,你要去哪儿吗?”
“我……我,我以后想去找你。”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特别怂,声音都快掉在地上了,再埋点土,简直卑微无力得可以。
可是,又莫名有一种很坚定的力量,让人信服。
仿佛只要张九龄说了他在哪儿,无论天边海角,她就一定会去找他。
那一瞬间,张九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不轻不重,但却刚好影响了他。
蓦地,那双深邃漆黑的眼睛,染上星点的笑意,轻轻勾唇,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声音清冽,多了一分难得的温柔,像是呢喃于对恋人的私语,缠倦绵软,犹如你行过万里山河,轻抚过耳畔凉凉柔柔的和风。
“你不用来找我。”
因为,我会来找你。
…………
张九龄说完这句话就走了,就这样,黎娇又一次目送着他的背影走远,久久凝望。后来,手上的雪糕都化了大半,她才回过神。
教官,是什么意思啊…………
回寝室之后,黎娇反复思索那两句话。
“暮暮朝朝,”“你不用来找我。”
她把两句话写在纸上,趴在桌上看了好久,歪着脑袋,水汪汪的大眼睛,眼底还有几根明显的红血丝。
“唉~”
怪她是个美术生,文化方面不怎么拔尖。明明就是两句普通的话,她怎么就是不懂呢。
“暮暮朝朝”,也就是朝朝暮暮,就是早晚的意思吧。
“你不用来找我”,这是什么意思?委婉地拒绝?教官这是拒绝了她的问题?
啊~不是吧~
黎娇把头磕在桌上,小幅度地撞了撞,木头桌面发出“咚,咚,咚,”的声响。
真失败~
教官,真的很讨厌她?
可是,黎娇猛地抬起头,而后,缓缓地,带着一丝不确信,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可是,教官,还摸了她的头啊。应该不是那么讨厌她吧…………
他摸自己脑袋的时候,好像,好像笑了诶。黎娇还从来没看见过他笑,当时,她都有点傻了,就觉得人好温柔?
也不知道这个词对不对……
“娇娇。”
“娇娇我们回来了。”
张月和苏琳琳回寝室,各自手上还拿着荧光的加油棒,脸上贴着花花绿绿的贴纸,挂着未褪散完毕的激动和兴奋。
“娇娇,你没去真是太遗憾了。”
张月满脸荡漾地表情,“你是没看见啊,计算机系有两个超级帅的小哥哥,啊啊啊啊啊,灌篮的样子绝了。”
“我的妈,越前龙马在世!”
苏琳琳把荧光棒放回桌上,闻言,笑看了她一眼。
“你省省吧,越前龙马那是打网球地。”
“那个小哥哥,分明是复制粘贴的樱木花道,我天,灌篮的时候那叫一个帅气!”
两个少女好似动了春心一般,脸上漾着粉红,满脸陶醉。
黎娇实在想象不出,又像越前龙马又像樱木花道的人,该长什么样子。
正好两人回来了,黎娇可以寻求场外援助。
“老大,琳琳。”
“你们说,要是有个人对你说,“暮暮朝朝”和“你不用来找我”,这是什么意思啊?”
“暮暮朝朝?”张月皱眉,“晚晚早早?”
“哦,他是想吃大红枣了是不是?”
苏琳琳白她一眼,“大哥,你这个直男解法,不是我说,蝴蝶结都解不开。”
黎娇期待地看着苏琳琳,“琳琳琳琳,你说,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恩……”苏琳琳背靠在椅子背上,认真想了想。
“暮暮朝朝,朝朝暮暮,你不用来找我……”
“恩……”
“哦,我懂了。这两句话的意思是………我们此生不复相见!”
“什么?!”黎娇惊讶叫道。
苏琳琳解释道:“你想啊娇娇,朝朝暮暮也就是从早到晚的意思,代表时间。”
“后面再加上“你不用来找我”,这么决绝的话,合起来的意思,可不就是此生不复相见嘛。”
说完,苏琳琳好奇道:“娇娇,谁对你说这话了,这么狠?”
黎娇双目无神,摇摇头,呐呐道。
“此生不复相见…………”
她反复念了两次,结果越念越心酸。最后,“哇”地一声哭出来。
“哇啊啊啊啊啊——”
张月和苏琳琳懵了。
“不是,娇娇怎么了娇娇?”
“娇啊,咋地了,咋还哭了呢?”
“哇啊啊啊啊啊——”
黎娇边哭边摇头,小嘴巴呜呜哇哇地,也听不清说了什么。
“啊啊啊啊啊——”
教官,你好狠的心啊啊啊啊啊啊……
…………
距离黎娇宿舍楼一条小街的距离,拐个弯,就是教官们暂时居住的宿舍楼了。
雪白的墙壁,原木的桌椅,蓝色的被子。房间里装饰得很简洁。
屋里没有人,张九龄站在阳台上,外面天色渐暮,远处能看见教学楼里的白色灯光,和红绯的残霞颜色映衬,煞是好看。
“喂,浩楠。”
“诶,老大,干什么啊,现在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电话那头,闹哄哄地,王浩楠应该是在哪个人堆儿里挤,吵吵嚷嚷地,全是说话声。
他声音放大,喊道:“老大,干什么啊?我正在这边逛小吃街呢,你别说,这里东西还挺多。”
“诶,老板,这个多少钱一份?”
…………
张九龄帅气的剑眉微微蹙了一下,开口,语调有些冷,和傍晚的凉风混合,轻柔中带着一点凌冽。
“浩楠,回来带军训。”
“什么?”王浩楠惊讶地怪叫,把手机换到左手,右手拿起一串滋滋冒油的烧烤,扯了一块肉进嘴里,嚼吧嚼吧。
呼呼地烫嘴道:“老大你说什么?刚刚风太大,我瞎了耳朵。”
“不是,前几天你还让我上江南,哪儿凉快哪儿凉快待着切。”
“今天怎么了?你受啥惨绝人寰的刺激了?”
张九龄没理他不着调的话,凌厉的眉眼下,黑眸深邃,语气平淡。
“订机票,马上,明天南大到位。”
“不是,老大,你疯了我疯了?”
“明天到位?!”
“我飞啊我?!!”
“嘟……嘟……嘟……”
“…………”
王浩楠看着挂断的手机界面,举起烧烤签,愤愤扯下一大块肉,在嘴里咯吱咯吱地嚼。仿佛是把烤肉当成了张九龄。
靠,老大是不是最近更年期啊他?!
……
第二天
当一个身材挺拔,肤色白净的新教官,站在1班面前的时候,所有人都是懵地。
“同学们好,”王浩楠立正军姿,敬了个礼,正色道。
“我是你们的新教官。从今天开始,我将带领你们继续军训。”
说完,他突然放松,白净的脸上,露出一个灿烂宛若阳光的笑容,是那种校园电视剧里的青春大男孩,一看就让人心生好感的类型。
“同学们不用太紧张,我不严格地。”
一个班的人,都在小声地议论。
“诶,怎么来了个新教官啊?”
“不知道啊,我的冷面大帅比阎王呢?”
“是不是有事来不了啊?”
“这个新教官好帅啊,我可以!”
“啊啊啊啊,好帅好帅。”
“而且他一看就比原来的教官温柔诶,啊,他刚刚笑得好帅啊啊啊啊。”
“不管了,这个新教官,我爱了!”
“…………”
王浩楠和张九龄像是两个极端,一个阳光开朗,一个冷峻清冽,气质大不相同。
张九龄更像是在黑夜里一匹的孤狼,固执于心中那轮寒月。独自前行,冷静又理性,孤傲又强大,却永远有种冰冷的生人勿近。
王浩楠则不同,他像一个温暖却不刺眼的太阳,永远灿烂。单是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舒服。他更偏向于一个大男孩儿,喜欢运动,阳光率真。
有人感叹于新教官的帅气,也有人想着之前的张九龄。
“教官,我们原来的教官呢?”有人问道。
闻言,王浩楠笑了笑,回道。
“他有事,以后都不来了,我带你们。”
什么?!
教官……以后都不来了吗……
人群中,黎娇面色怔怔,湿漉漉的眼睛,如水盈盈,晶莹闪烁。眸中,是明显的低落。
怎么,突然……不来了呢……
是不是因为昨天她问的问题。
“教官,你能告诉我,你军训后要去哪儿吗?”
“我想去找你。”
他说:“你不用来找我。”
他说不用去找他的意思,是他要走了吗,所以不用找他。
班级前方,同学们还围着新教官在问各种各样的问题,看起来很和谐,很热闹。
原地,黎娇一个人呆愣站立,她不自知死咬着唇瓣,粉嫩的唇色蓦地泛白。一种巨大的失落感,满满当当地占据着她的心脏。
那种感觉,就像是小时候爸妈答应了给你买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你满心欢喜的期待着。结果,爸妈回来时,手里却空空如也。
头顶的太阳,分明还是那么炙热。可黎娇却觉得身上发凉,她抱着自己的胳膊,鼻间突然有点酸。
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