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漂亮了?你看她,双目凹陷,脸颊凹陷,嘴唇干裂,鼻子也有点歪,皮肤也是松松塌塌的,找不到一处与漂亮沾边的痕迹。”
阿诗看着母亲,沉默了几分钟:“当然,我妈妈也曾漂亮过,那是在我哥哥还未离世,我爸爸还没有离家的时间里。可自从他们走了,我觉得我妈妈变丑了,她总是唉声叹气,眉宇间总有我展不平的愁丝,也很少笑,即便有也是很凄楚的味道。”
“那几年,我总是站在妈妈的身影之下,我是她生活重压的来源。她亲手一点一滴的将自己丑化,又将一点一滴的将美貌输送在我的身上。她抱着坐在家门口,望着外面那条通向另一个世界的路,给我灌输外面世界的精彩,在我的世界里面播种鲜花。而浇灌这些鲜花的,是她的精神与肉体。”
“一束鲜花终于长成了满园芬芳,而我的母亲就如那花枝底下枯掉的根茎,即便旁边的根茎努力的想要给它养分,渴望带着它感知所播种下的花香。可它还是去了,带着它那干瘪毫无生机的身体,走向另外一个世界的苍老。”
阿诗将自己的脸颊靠在母亲的脸颊之上。她想如果子女也能如同父母那般,用自己最美的时光去换取子女的成长岁月,那该多好。
时光无法倒退,母亲无法重活,她所能做的,唯有将与母亲有关的一切更深更重的刻在心底,以慰往后余生。
阿诗缓缓地抬起头来,看向门口,这是两日来她第一次迎接来自楚辞的视线,笑容在泪珠里面晃动。可也只是看着,未曾唤他,也未曾给过他任何话语。
*
阿诗给施婷整理好了遗容,看着外面的月光,觉得它暗了好多,旁边的星星貌似也少了几颗。她撑着自己的双腿起身,因为两日未曾休息,加上未曾怎么吃饭,差点栽倒过去。
楚辞眼疾手快的从门口进来,扶住她。
她看了他一眼,没有挣脱开他的手臂,只是问他:“我爸呢?”
“在花园。”
“我想去看看他。”对于父亲,她觉得很抱歉,两日来只顾着自己,却忘却了要去关怀父亲。
楚辞将阿诗扶到阿光的身边坐下,从陆怀瑾的手中接过热水,放在她的手里,让她喝点热水。
是很干的,但喝的也不多,仿若只是打湿了嘴唇而已。她将水杯放下,看着父亲:“爸爸。”
阿光收回那眺远而又空洞的双眸,看着女儿。他知道,阿诗向来坚强,会缓过来的。
阿诗将手放在父亲的手背上:“你要去看看妈妈吗?”
阿光点点头。
阿诗与楚辞一起扶着阿光回到房间,让他在椅子上做好,看着女儿给妻子做整理的遗容,笑容凄清:“好看。”
阿诗在他旁边坐下,楚辞顾及阿诗情绪想要离开,却被阿光紧紧抓着不放。
他看着阿诗,像是在请求可以留下来的指令。
阿诗看着他良久,在努力翻越心底的挣扎,最后还是妥协在了父亲的愿望之下。
其他人都退出了屋内,将这份时光完整的留给了他们。
阿光久久地看着施婷,手指在她的面容上面缓慢游走,没有话语,没有眼泪,有的是他第一次见到施婷所流露出来的笑容,像孩子那般纯真。
阿诗想要听父亲说说话,因为她感受到了父亲生命最后那点温度正在流失,似乎只有说话,才能让这份缓慢流失的温度一点点的回笼在他的身体里面。
“爸爸。”她连唤了几声,都得不到阿光的回应。从第一声的慌乱,到最后一声的认命。她放弃了对于自己私心的成全。只是,终归是痛的。这把锈钝的剑终归还是砍向了她,因为不锋利,所以砍得时候只得加大力度,不是爽快的疼痛,是绵长而又深沉的。
阿诗伸开自己的双臂,抱住阿光,头靠在父亲的肩上,她想以后应该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话音是几度哽咽才连成的词语:“爸爸,我知道你想妈妈,你放心的走吧。我不会做傻事,会很好的活下去。”
阿光仍旧是无动于衷,他不信女儿的话。
三人又开启了沉默。
直到当阿诗的手,顺着父亲的肩膀滑落,覆在他所握着的楚辞手上时:“爸,我不会骗你。”
阿光的情绪有了松动,他看着女儿,又看了看楚辞,将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目光定格在女儿的脸上,眼中没有了伤悲,是对于她生活的期望与祝福:“阿诗,不恨。”
阿诗感觉自己刚刚翻阅了崇山峻岭,抓住了那根救命的藤条,不曾想它的上面长满了刺。而她又无法将藤条丢弃,只能强忍着被刺扎进血肉的疼痛一路向前。
她知道,这些刺不是楚辞射击出来,她也不能去埋怨楚辞,因为他自己也正被这些刺所伤。可是,楚耀终归是他生物学上的父亲,这样的关系,如若不是圣人,又谁能做到全心的不介意?如果要怪,只能怪女娲在造人之时,将人的心房做的小了点,让她装下了怨与恨,想要再装下爱,就只能先将前者腾空。
可她不忍父亲失望,极为艰难的道:“好。”
阿光看着楚辞:“要好。”
楚辞真诚地点头,有点用力,害怕太过轻微无法表达出自己对于阿诗的那份看重。
阿光至死都没有放开两人的手,他的一双手就这么将楚辞与阿诗的手握在一起,靠在椅子上,带着微笑的看着施婷。
去了。
奔向了他这生自从见过,就未曾有过一刻遗忘的女子身边。
阿诗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擦一擦落下的泪水,楚辞却紧握着她的手不放:“阿诗,你可以恨我,怨我,即便是一生也没有关系。但是请记得你答应了伯父,要好好活着。”
说到后面,楚辞几乎是哽咽的乞求:“别放弃自己。”
阿诗抽手的动作停了,看着他:“如果我要拔了这股恨呢?”
“依你。”
他们望着彼此,读懂了各自的心思,不谋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