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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最后

她至月中来 眠苒初六 5240 2024-07-06 16:09

  我们又去了贝加尔湖,父亲最近腰疼的厉害,我和他去湖边捡柴火的时候,腿一软直接仰面朝地,夜半时分,我们一起去了医院。

  父亲上了年纪,又吸了冷风,关节也变得不好,听医生的建议,住了院。

  院住了半个月,父亲瘦了一大半,脸部凹陷,眼球突出,出院那天,我去接的父亲,母亲已经劳累过度在家里面打点滴,哥在照顾。

  父亲坐在床边,突然问我,“要是我走了怎么办?”

  我一时语塞,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但是妈会难过的。”

  父亲注视着我,柔声道,“你也可以跟恒儿一起照顾你妈妈的。”

  我知道他说这个只是说说而已,父亲怎么可能丢下母亲在这个世界上。

  上了车,良久,父亲还是说,“你妈会生气的,如果我先走的话。”

  “可是爸,你能狠下心吗?”

  父亲看了我一眼,垂下眼眸,始终没有说话,可是又过了一会,他嘴唇动了动,最总只是说。

  “我放心不下她。”

  到了家,我只字不提刚才在车上说过的话,母亲看到父亲回来,连忙起身迎接,她的眼神里一片祥和。

  我没有想到,父亲会开口跟母亲讲以后的事情,我以为他们会吵架,其实没有。

  这些年,他们都不曾吵架,即使是吵架,一分钟之内是会和好的,总是母亲去找父亲,父亲没有说话,给母亲端了一杯水喝。

  母亲有的时候对我说,她也没有想到,父亲会陪伴她有足足半个世纪,快一辈子,曾经还是懵懂无知,现在又这么希望回到懵懂无知的时候,吵吵架也挺好。

  可是,再也吵不起来了。

  在家调养的父亲病情很快稳住,我不忍心告诉母亲,如果再次病倒,是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我没有告诉母亲。

  圣诞节,他们跳了一场舞。

  除夕夜,他们在火炉旁边分着一块红薯吃。

  那些日子,母亲是无比的开心,我知道,她是在珍惜这为数不多的时日。

  我们都很有默契的没有再提那件事情。

  傍晚的时候,哥把我叫道门口,看着他严肃的表情,我知道那件事情还是发生了。

  “医生说,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

  我垂眸,却还是难以将面容上的悲伤遮住。

  我不死心,“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阿盼,我....”他开口,声音暗哑。

  他垂下头,片刻说,“哥无能。”

  我们都知道,是无能为力的,是无法回天的,什么样子的借口都说服不了我们。

  好景并不长,初六的时候,父亲进了医院,这一次,医院给母亲下达了病危通知书,说让我们家属去签字。

  我放下电话,告诉她。

  她装作没有听到,我试探的叫了一声她,“妈,我爸...”

  母亲每天都会给我说,她会很坦然的接受,毕竟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在这个世界上永远存活下去。

  大雪封路,我们都迟到了,医院异常的安静,我这个时候才知道,为什么医院的钟表总是比手机上的慢。

  哪怕我们早来十分钟,五分钟,都可以再见到父亲一面。

  我想起来,我的姨奶奶白姨,母亲也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

  护士将我们领到了一个病房里面,而里面只放着一张床,母亲搀扶着我,却始终不敢走进看。

  白布下面盖着的人,是我最尊敬和敬重的父亲,那具身体不再健硕,瘦的可怜,父亲和我之前商量,说可以捐献脏器,母亲死活不答应,她不是不想,她是不想让父亲不完整的离开。

  “你真狠心。”

  那天母亲哽咽的说出这句话,她一下子瘫倒在我和哥哥身上。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母亲第一次这样。

  无助,崩溃。

  她站都站不直,一只手紧紧的抓住医生的大褂,死死不放手。

  “可是,昨天不是好着吗?”

  谁都不愿意告诉母亲,其实父亲是今天凌晨走的,他让医院晚点通知母亲,见到半死不活的他总比见到已经冰冷的好一点。

  事实摆在眼前,她却不愿意承认。

  “盼儿。”

  母亲唤我。

  “妈。”我回她。

  母亲愈发的苍老,整个身体不如从前,白发添了很多,皱纹也不少。

  母亲是爱美的。

  她每次吃完饭的时候,都会去称体重,哪怕是重了一两,也会跟父亲去撒娇,然后去上厕所。

  脸上长了皱纹,会愁眉苦脸的在镜子前照好久。

  “我想去看看他。”

  是想去,不是去。

  母亲直勾勾的看着那张白布。

  我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哥红了眼圈。

  是啊,明明昨天,父亲还搂着母亲叫她,染。

  明明昨天,父亲叫着我名字,盼儿,盼儿…还给哥说自己好像身体好多了。

  明明昨天,他幼稚的问哥哥要了块糖,说想尝个鲜。

  明明……

  母亲歪着头看着那张床,眼泪掉下来,她拉着我的手不停的颤抖,不停的抖。

  她突然大喊,“陈宴安!”

  “陈宴安!!”

  声音是凄厉的,在病房中回荡,久久不停,我又何尝不是?

  签了字,我们回去通知父亲的亲朋好友,这个消息很猝不及防,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一天是这么快到来。

  母亲整日憔悴不堪,成日以泪洗面,神情恍惚,她始终没有接受这个事实。

  丧事第二天早晨,母亲说她做了一个梦,起来的时候,我发现枕头湿了一半,我看向她,有泪水从右眼中留下来,她轻轻的吸了一口气,想要把情绪压下去,没有一会,她又缩起肩膀。

  “盼儿,我昨天没有梦见你父亲,这几天都没有梦到。”

  我心颤的厉害,目光投向窗外。

  这两天我们全家人都很憔悴,来一个宾客磕一个头,来一个磕一个。

  母亲跪到父亲床边,她的手始终不敢拉开白布,可是她却说要见最后一面。

  这两天,她的手伸在半空,快挨到白布的时候,手又缩了回来。

  第三天去火化遗体。

  我们围着遗体转圈,我可以看出来,母亲已经受不了了。

  哥哥用手盖住了我的眼睛,将我拉进了怀里。

  我知道,他不想让我看到一向坚强的母亲崩溃的模样,更多的是他的眼泪。

  下一刻,母亲扑到遗体面前,揭开了白布。

  尽管殡仪馆的工作人员阻拦,她还是不依不饶。

  哥去跟工作人员说了半天,才给了一点时间。

  母亲跪在地上,伸出手去拉父亲盖在白布里冰凉的手。

  那只手苍白,血管已经不明显,指甲剪的很整齐。

  她将冰凉的手贴在脸上,即使没有了温度。

  “你不是说过,等出院了要送我花吗?”

  这是父亲给母亲的承诺。

  她歪头轻吻父亲的手背。

  “是不是不算数了?嗯?”

  母亲的眼泪止不住,“你走了都不给我说一声的。”

  她脆弱到不堪一击,曾经她也很坚强。

  我听到那话,一下子绷不住了。

  在一边,我感觉到脸上有冰凉的液体流下来,手一抹,是泪水。

  我扭过身子,双手环住哥的脖子,我头一次,像如梦初醒般,喃喃自语。

  “爸走了”。

  我哭的更急了,抽噎的说着,“爸丢下我们和妈先走了。”

  那年哥就像是长大了一般,他的背影就像当年父亲的一样,雄厚,安全。

  窗外的雪花飘进来。

  那年是个很冷的冬天,窗外面的树叶都落光了,连一只鸟都不愿意落息,却有阳光。

  它照在了白布上,照到了父亲苍白的手上,那只手上戴着银色的戒指。

  父亲的人缘很好,并没有几个人会在他背后说坏话,反而是有很多追随者的。

  那天人很多,父亲不喜热闹。

  晚辈们都在外面,等待着,大家都知晓,父亲性情温和,待人极好,他很少发怒,对待母亲很好。

  父亲也经常教育我们这些晚辈,让我们不要老是惹母亲生气,要照顾母亲,要让着点母亲。

  每个人饶着遗体转圈,只有母亲一个人站在窗边。

  她安安静静,只有下巴上一颗颗的泪像断线的珠子往下坠。

  大厅的门被推开,是宋大伯,他一进门,目光在找母亲,宋大伯深深的看了母亲的背影,最终还是唤了她。

  “染,再过来看他最后一眼。”

  母亲始终没有回头,她捂着嘴,泪顺着手腕流下。

  “呜……”

  哽咽声还是传了出来。

  “染,他说有东西给你。”

  母亲最后还是回了头,宋大伯手上拿着一部手机。

  宋大伯给母亲递上了耳机,“他有话给你说。”

  母亲捧着手机坐在了角落,黑暗笼罩了她。

  视频里,陈宴安穿着病号服,手上插着针头,他已经没有力气坐起来了,他靠在枕头上,浅笑着对镜头说。

  “染,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我还是想同你说,我爱你,我舍不得你。即使以后永隔天涯,即使以后你再也找不到我,我想跟你说一句,抱歉,真的很抱歉。盼儿和阿衡会好好的照顾你,原谅我,走的时候不告诉你。我不想走,我也不想离开你,但是已经无力回天。”

  他目光深深,像是有千言万语,最后,他释然的笑道。

  “染,路很长,我走的很慢,我不会走太远.....”

  她猛地一颤,抬起头,泪又流下来,她瘪着嘴,像是受了无尽的委屈。

  母亲合上手机,慢慢的站起来,在距离父亲几步的时候,她几乎是跌落过去,最后一次握住那只手。

  那只曾经给她戴过戒指的手。

  那只曾经在寒冷的冬天为她揉肚子的手。

  那只曾经在大钟敲响,捧住她的脸亲吻的手。

  那段视频是父亲在进医院的第二天就录的,至少在他看来,当时他那个样子,不会很难看。

  母亲跪在地上,眼泪持续流淌,垂下来的头发完全将她的脸盖住,哭声尚未停止。

  当我们回家以后,总是觉得家里面少了什么,一个对于我们来说很珍贵的东西。

  那些天,母亲一直捧着父亲年少时候的证件照,看了一遍又一遍,翻出曾经的相册,翻了一遍又一遍,看着父亲曾经的日记,脸贴在本子上,似乎上面有什么能让母亲心安的东西。

  母亲在父亲的抽屉里发现了一颗纽扣。

  我和哥哥害怕母亲接受不了打击,给单位请了假,专门在家里照顾母亲。

  我们都知道,留给母亲的时日也不多了。

  因为母亲的情绪总是控制不住,导致有一次,她起来的时候什么都看不见,缓了半天才能勉强看清楚一点,却很模糊。

  桌子上有一束花,我有些忙没有顾得上扔掉它,本来想过两天扔掉。

  可是过了几天,桌子上的那束花奇迹的开了。

  我和哥哥很震惊,我们一起将母亲从房间里推出来,让她看。

  看到那束花,母亲一直因为咳嗽而颤抖的身子停了下来。

  那束花,向着阳光,盛开。

  本来那天,我们一直以为它不会再盛开,打算扔掉的时候,它盛开了。

  母亲说,那束花在即将过去的冬季盛开,向阳而生。

  紫罗兰,它是盛大而又永恒的爱情。

  这是父亲经常送给母亲的花,也是母亲最最钟爱的一种。

  母亲在一年后,情人节的晚上,安详的走了,没有痛苦,她嘴角甚者挂着笑容。

  房间里钟表滴滴走着,桌子上放着桂花的香薰盒子,柜子里的衣服叠的整整齐齐,墙角靠着的小提琴盒子擦的光亮。

  暖风吹进来,吹乱了桌子上的曲谱,凑近看,玻璃桌垫下放着一张男人的证件照,那时的阳光正好。

  桌角是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一对戒指。

  就像那年,陈宴安在大雪纷飞的冬日,在长椅上面找到了付染,他说。

  “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也像是那年,他们在沙滩上狂奔,他的身影像逆了光。

  他对付染说过。

  “盛大而永恒的爱情,就是人生到了永远不回头的路,永远不会回头的爱情,我所认为的,就是回眸之时,眼眸都是你。”

  那时,海风吹起陈宴安单薄的衣衫和付染的裙子,在风中飞舞。

  他们四目相对,留下一串脚印还有掉落的花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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