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7日，天上飘着微微细雨。白葭每年最不喜的便是这天。这天不管是风和日丽，还是雷电交加，都能将她带入二十多年前的绝望之中。

　　自唐凯离开之后，白葭发病的次数倒是很少了。尤其在锦瑟外出求学的这几年，很多时候，她已经忘记了自己患病一事。然而，每天的药物控制她一直坚持着。无非是害怕，自己有天彻底疯了，过着那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

　　白葭现在已经很少照镜子了。不是她不愿意面对自己的苍老，而是她无法忍受那张原本清丽的容颜，被怨念与嫉妒催化出来的丑样。就像她对唐凯说的那般：“如果不是生活所逼，谁想当坏人？”

　　唐凯抽着烟：“可是锦瑟是无辜的。”

　　“那我的孩子就不无辜了吗？”

　　唐凯将烟蒂掐灭在烟灰缸里：“白葭，冤有头债有主。你这样对锦瑟不公平。”

　　“生活什么时候对我公平了？”

　　唐凯知道自己劝服不了白葭，深深地叹了口气，离开了家。

　　白葭坐在客厅包着饺子，白菜猪肉馅的。泪水混合着馅料被包裹进饺子皮中，不知道躺在地底下的唐小白能否吃出母亲的沉痛？所有的记忆都顺着她捏出的饺子，一幕幕钻了出来。似乎，她往饺子皮里面包裹越多的馅料，回忆就越汹涌地爬出来。

　　从小在南方长大的白葭，对于包饺子这类细活，一向没有天赋。可是，母亲可以为了自己的孩子成为各种的不可能。

　　唐凯第一次教她包饺子的时候，那年唐小白不过才三岁。他也拿起饺子皮，跟着唐凯的步骤，有模有样的学着。

　　孩子的可爱，总能激发出母亲内心深处最炙热的欢喜。

　　她抱起唐小白，眼中是藏不住的舐犊之爱。

　　唐小白将自己捏的不甚美观的饺子，举起放在白葭的面前：“妈妈，你看。”

　　“小白真棒。”

　　实则，锦瑟不知道。在她到这个家之前，白葭与唐凯也曾有过一段快乐的时光。那个时候，她不是唐凯淡漠的妻子。在这段婚姻中，她也曾与唐凯有过情感交融。

　　当然，在婚姻里面她的所有妥协，都源于想要给唐小白一个温馨的家。所以，为了他，她努力的爱着唐凯，努力地在大家面前营造出自己与唐凯恩爱的模样。

　　可是唐小白的猝然离世，抽离了白葭世界中唯一的光亮。随之而来的便是这场戏码的戛然而止，白葭的神情的日益恍惚，唐凯陷在这样一段水生火热的婚姻里面，难以自拔。

　　他曾在醉酒后，抱着白葭，泪水混着鼻涕落下：“白葭，你就不能试着爱爱我吗？只要你愿意，我们还可以有自己的孩子。”

　　白葭推开他：“我的孩子只有小白。”而她的爱情里面也注定不会再有唐凯的一席之地，哪怕只是逢场作戏。

　　对于唐凯，她从来不曾表示过愧疚。因为她自己那场自负盈亏的爱情，也没有等来任何抱歉的话语。这世间所有情感的付出，都是一种自我付出的方式。

　　如果你运气足够好，会迎来自己所期待的花开并蒂；如果换不来你想要的情意绵绵，那也只能自行咽下。就算结局是粉身碎骨，也是怨不了任何人。正因为如此，唐凯跳楼的前一秒，对于白葭也不曾有过半分怨恨。那只是一种对于生的万念皆丧。

　　或许有时候，爱情里面的一句抱歉，伤害的不仅是他人无怨无悔付出的感情，还有那么抹卑微的自尊心。

　　白葭将包好的饺子煮好，提着开车直接到了唐小白的墓地。

　　她蹲在墓地前，抬手反复在那张纯真的笑靥上抚摸着。

　　有人说过，世间最难以释怀的疼痛，便是父母丧子。在所有的失独家庭中，几乎很难有父母可以走出失去子女的这份沉痛。他们曾带给父母的喜悦在点滴岁月中醇厚了父母的悲戚。

　　白葭有段时间也曾试着想要去将锦瑟当作自己的女儿疼爱，可是在尝试几次之后，均是一败涂地。她爱不了锦瑟就如她爱不了唐凯。而她也深深地知道，唐凯说的没错，这对于锦瑟不公平。

　　她亲手掐断了锦瑟的家庭温暖，将她带入一个陌生的国度，却没有给予她应有的母亲疼爱。甚至在发病的时候，对她狠绝以待。将命运强加在自己身上的不快如数的发泄在了锦瑟身上。

　　锦瑟对于她的期待就似一把烙铁狠狠地打在她的身上，让她感受到了比失去唐小白更深层次的伤痛。因为这里连带着的还有残留在她心底的良心的啃咬。她深知锦瑟无辜的同时，又在亲手锻造她的凄楚。

　　白葭将饭盒打开，饺子还冒着热气，散发着一股白菜与猪肉混合的香味。

　　她在旁边坐下，看着前方翩翩远去的小鸟，露出的是母亲对于孩子的思念：“唐唐，你想妈妈吗？”

　　白葭一直待到了黄昏来临。夕阳，渐渐朝山脚隐去，就像是她与唐小白短暂的母子情。不过短短几年光阴，便是穷途末路的结局。如今，每每想起，唯有她一人还在奢念。

　　她在脑中幻想着唐小白长大的样子。很多时候，走在街上，看着那些比自己还要高的男孩子，总会情不自禁地在心底念叨：“如果我的唐唐没走，如今也是这样大了吧？身边是不是也会跟着一个女孩子？”

　　她站在街边，望着远去的少年，如此想着，总能勾出潜藏在她心底最柔软的眼泪。

　　……

　　林美华给锦瑟重新布置的书桌，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说句不喜欢。以至于，现在每次走进宿舍，她都会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自己走错了寝室。

　　性格所致，锦瑟从小便不喜欢芭比娃娃，蕾丝之类看似女孩子特别钟爱的物品。可念在是林美华送的，她也只有选择接受。如果自己真的对江寻说了，倒显得自己有点不懂事，也辜负了林美华的一片盛情。

　　只是，大家很明显感觉到了，这几天锦瑟在宿舍看书的时间越来越少。

　　星期六这天，锦瑟早早地便从床上爬起来了。杨宁从蚊帐里面探出头来：“锦瑟，今天周末。你起这么早干嘛？”

　　“今天去图书馆的人多，去晚了就没位置了。”锦瑟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卫生间洗漱。

　　杨宁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没位置就在宿舍看书不是一样的吗？”

　　锦瑟找着借口：“我要去图书馆查点资料。”

　　杨宁哦了一声，倒在床上睡她的回笼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