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的我们离营地越来越近了,杨晓在不远处将我放了下来,我想是为了避嫌;远远的帐篷里的人撩开帐篷看着我们白花花的一头雪,天空中盘旋的直升机吸引了我的视线,它们徘徊在空中井然有序的听从调遣,我看向了木天蓝,原以为见面场景应该是凝重的火药味,凭着我俩势均力敌的剑拔弩张,相见难免两败俱伤。意外的是他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是难堪的落寞。
倒是莫鸢先走了出来,对着天空中的其他几架直升机挥手示意散去,只留下一架载客机旋转着螺旋桨慢慢地往空旷的舞台中央落下。
邱茵茵面带愧色地看着我,碍于木天蓝,踌躇着站在帐篷门口迟迟不敢上前,赵之勤欲走上前来,被莫鸢拦住了去路,他头往赵之勤耳边微微靠了靠,睃着他道:“这个时候,不要给大家找不痛快。”赵之勤木然的站在原地,倒不是认怂,也不是怕木天蓝再一次挥拳相向,他不过是想用距离来抵补自己的鲁莽。
莫鸢走上前来看着我们这一身风雪,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下来,故作轻松的说道:“回来就好,我们今夜就返回城区,等宾客到齐,29号再过来,如果你想回明皇,我们可以先送你回去,毕竟你外公很担心你。”他的话让我陷入了思考,回去每天面对着王胖子和老头子,心里也不是滋味;留在基地面对大家又觉得尴尬;看出我的忧虑,莫鸢继续说道:“如果暂时不回明皇,那就先去城区吧,你受冷了一天正好回去泡个热水澡,飞机上也有暖茶和点心,你一定是饿了,先回去再慢慢考虑吧。”
飞机上,邱茵茵为我擦干着头发,木天蓝一个人缩在后座角落里好似睡着了,听邱茵茵的意思,好似是我的失踪已经惊扰了老爷子和木董事,他们电话里把木天蓝和莫鸢骂得狗血淋头,并在挂断电话后火速召集了救援直升机,碍于气象的影响,飞机只能在营地上方低空盘旋;为了保证我的安全,在派对开始前老头子要求必须将我撤离营区。
我泡在澡缸里,回想起发生的种种,头慢慢地滑入了水里,鼻孔呼出一圈一圈的水泡,玫瑰花瓣哀婉的色彩折在波光粼粼的水面,我闭上眼睛,憋住呼吸;杨晓和木天蓝,莫鸢和苏乐的样子浮现在脑海,据说人在濒死前自然而然浮出的画面是他们对世间最后的留念与不舍。
我猛然从水中起身,心跳加速。
服务机器人在门外呼叫开门指示,我语音回复了同意,一个圆滚滚的机器人举着托盘进来,“你好,小主人,今天腊八,这是你的粥,送粥人士是一位高大帅气、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小哥哥,他让我转达一句话给你“对不起了,苏大小姐。”对了还有一张附带道歉的照片。”随着叮铃一声机器人脸部屏幕上弹出了赵之勤单膝跪在荆棘上的照片。”
我挥了挥手,“知道了,你走吧。”小机器人围着床绕了一圈,“不行不行,粥没喝完,我还要去洗碗呢。”扑哧,我忍不住打趣道:“小机器人,你去洗碗也不怕短路猝死啊。”
它歪着脑袋聆听,认真的回道:“所以你要把碗舔干净呀,不然就得牺牲我了。”
我无奈,赵之勤这把戏是一套接着一套的,我端起碗慢慢的用汤匙把粥送到嘴边,机器人很耐心的等着我吃完并配上了舒缓的音乐。
送走了机器人我正式开启了我一天最放松的时刻,自从与苏乐和解后,她时常会主动找我聊天,可能是觉得对我的了解太少了,她对我的问候从来不离吃喝住行,类似于“你爱吃什么呀,平时喜欢干什么呀,你今天又吃了什么呀......”
我默默地熄屏,关于她“老BJ式的你吃了吗”表示语塞。
带着眼部蒸汽仪时,突然一条短信响起,“小公主,请播报短信内容。”
“好的,小公主的女王大人,信息来源:木天蓝,苏乐说的对,你有自由选择的权利,所以,你现在自由了。”
我哗啦取下蒸汽仪,接着打开他的微信,他连发了几张关于海天和股票持股信息,上面100%持股人为苏瑾夏。
我们的交易结束,我违约了,违约的条件是解除与苏瑾夏之间的男女朋友关系。
我看着屏幕上的字出神。内心不清楚自己具体是什么滋味。
我回了个“嗯。”告诉自己,首先你得先有自立的本领,不去强求、不做挽留,大家本来一开始就是游戏一场,公平的谈判,平等的交易,或许交易路上多少有些真心,但是你以为交易的核心真的是因为感情吗,大家不过都是在权衡利弊,站在利益的天平,放着加价的砝码而已。
我索性把手机关机,面对王胖子铺天盖地的短信和电话轰炸,我实在不胜其烦;直到派对开始前一天我和木天蓝都没有见过面。
在回到营地的第二天,王胖子一下飞机就迫不及待地在我帐篷门外守候了。因为是特邀嘉宾的缘故,我们的位置在远离集中营最好的帐篷。
我知道该来的迟早要来,索性利落坦荡地走出去,仰着“就是我干的,你奈我何”的表情。
王胖子从来是不讲武德的,也是,一个自私且凉薄的人,谈何操守;他立时冲上来一把揪住我的羽绒服领口,直把我勒在半空,我冷傲的眼神挑衅着他,他更加恼怒,“信不信我掐死你。”
我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这不是一直以来他最想做的事情吗?他的手将我的领子绕紧了半圈,我脸色顿时酱紫,嘴巴开始乌红,喉咙咔咔说不上话来;我双手用力地拍打他的手臂,不得不说他很会挑时候,黎明还未破晓;大家都还在沉睡中,即便有早起的也在整装打扮,为今天的派对做准备。我涨红的脸逐渐惨白地滚下大颗大颗的汗水,微弱的咔咔声根本没办法引来人的注意。
我慢慢放弃了挣扎,静待着命运的安排,死我怕过吗,反正都是阎王殿走过一遭的人。
“她即便是死了,你以为你就能拥有整个李氏了吗?记住你姓王不姓李!”黑暗中一个高大的人影掣动着手中的手环,不带任何感情的说道。
王胖子看向来人,“你是谁,别TM多管闲事!”
黑暗中的影子往前走了几步,王胖子觑眼细看,手中力道逐渐松开,手往前用力,把我甩在了帐篷上,随着帐篷的反弹我被弹回了地面,“老子处理完他再来收拾你。”
他飞快地往上一抬脚,黑暗中的身形敏捷地躲开了,他壮实的一脚踹到了一旁的帐篷,整个人直扑进帐篷内,他狼狈地起身,愤怒地冲黑影吼道:“为什么要出卖我,难道这个BZ卖身给你啦,你要这样帮她对付我。”
“嗤。”黑暗中他讽刺的笑道:“你妹妹是什么货色,想必你是最清楚,我木天蓝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一个偷情后的私生女,还有区区一副已经被人看光的身体!值得我去留恋,她也够格?”
喉咙一股血腥味往上涌,我忍住颈部的剧痛,耳边的话语直锯进耳朵里,巨大的侮辱像刀片,句句打入心里,疼得我眼泪横流。
我噬红着双眼,抹去眼泪,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苏瑾夏,只是一趟冰川旅行而已,只是雪洞一次死里逃生而已,你懦弱给谁看。我缓缓站稳脚跟,恶狠狠地看着他们,当虚情假意撕破皮后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是吗?我冷冷地盯着木天蓝,他眼神毫不闪躲的与我对峙着,“怎么?还没玩够。”说着,他狂放地将手搭在我的肩上,俯身一吻,我狠狠的一口咬下去,只觉恶心;他吃痛地放开我,不羁地用大拇指擦着唇上的血。
回头冲王胖子挥了挥手扬长而去,临行的时候还不忘高声说道:“你们继续,解决完她,我等你......再来解决我。”
王胖子恨恨地看着他的背影,迎上前,垂着眼皮看我,脸庞下半部圆润的下巴像含着滚烫的山芋抖动得厉害,“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又是你,如果不是你,这家就不会散,如果不是你,妈妈就不会死,如果不是你我爸就不会娶那个女人,就不会不要我,我才是李氏的继承人,你为什么回来跟我抢,为什么!”他怒号着一拳一拳往我身上打,我倔强地站着,被他像打沙包一样打后退了又往前,我强咬着牙,不哼声,不倒下。
“住手,你个畜牲,李家怎么出了你这个不讲兄妹情谊的混蛋。”老头子的声音颤抖着传来。
王胖子的拳头愣在半空,后肩一颤,回头望向老头子软软地瘫在地上。
“哎呦,小姐啊。”湘姨心疼得不得了,她颤巍巍地跑过来扶着我仔仔细细的检查,手指温柔地摸着我的脖子,擦着我嘴上的血。
老头子鼻子里插着氧气管,用力的吸着氧,“你给我过来!”
王胖子跪着爬过去声音失去底气:“外公,你怎么来了。”
老头子一杖杖地打下去,“我不来你打死她吗?拿出你刚才的威风来,打死她之前先打死我,李家的产业全都是你的!”他粗重地吼道,何叔左顾一圈,扶着老爷子,“董事长,别气急了身子,我们进去说,这里不宜说话。”
帐篷内是沉重的死寂,帐篷外早已派专人看守,老头子的随行医生给我仔细地检查着,看着我胸口大片大片的乌青和脖子深深的勒痕胆战心惊,豪门兄妹之间竟能下如此狠手,湘姨在一旁看着抹着热泪,“姨,我没事。”我安慰她道。
“唔,还说没事,好端端的一个女孩子,偏吃这种苦头。”
医生走出帘外跟老头子汇报我的情况,湘姨给我穿好衣服;老头子打帘进来,老眼复杂地看着我,借着侧光他的眼睛攒动着微弱的泪花,王胖子始终跪在地上不敢喘大气。
老头子在床上坐下,寂静地看着地上的人。感受到他的死亡凝视,王胖子的头就像被双无形的手按压着贴在了地上,“是她,是她先不顾......”
“别说了!”老头子打断他的话,“这一切都是我的授意。”
王胖子沉颤的头,呼啦扬起来看着他,老头子在何叔的宽解下稍微放轻了语气,“哼,你以为,就凭几个毛头小儿就能动摇我李氏股票,笑话,没有我让福伯的授意,他能如此巧妙地把股权间接收并回去,李氏的资产迟早都是要重组分配的,早点从你手中拿出来不是什么坏事。”
“外公!”王胖子瞬间没有刚才的畏惧,只有面对不公后的不甘和愤怒,老头子眼神凛冽而过,他快速避开他的视线低下了头,眼中闪过的一丝狠戾被老头子敏锐地捕获,老头子继续说道:“我给你报了英国皇家学院的商务管理,你明天就去那儿呆着吧。如果,你还想回到李氏,就拿出你的本事,而不是被外人算计后回来背着我殴打自己的妹妹。”
王胖子不甘地重重把头垂在地上,不管在外如何嚣张,至少目前,在老头子面前他始终不敢造次。
他屈服地向我道了歉,离开时他挺直的身板在门口停了停,然后狠绝地走了,或许灯光过于刺眼,老头子头一发晕,慢慢地枕在了手与手交叠的拐杖上。
王胖子离开的那一刻,老头子仿佛看到了整个王家,他静默地杵着,良久,他才缓缓抬头,灯影下他老了许多,没有了亲手把我推出门的神气,或许那时他也是爱我的罢,恨只恨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难得语重心长地拍着我的手道:“丫头,福伯以后就跟着你了。”一根无形的扁担好似就落在了我手上,面前是沉重的担子。
我跟外公说想回去了,他反而说道,怎么着,也得玩一玩再回去,毕竟马上高三了,沉练下来,好好的拼搏一把。
派对在主持人的主持下正式拉开了跨年模式,许多刺激的低空运动自由选择。
为了我的安全外公只允许我去热气球上玩一玩。
我刻意与赵之勤、邱茵茵他们保持了距离,经过上次的事情赵之勤对我的态度收敛了许多,或许他也明白了,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
杨晓紧紧地跟着我上了同一个热气球,在与王胖子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的身形稍微有些不稳,王胖子瞥了他一眼沉默地走开了;莫鸢站在杨晓的身后看着他的反应默不作声,与他一前一后的上了热气球。
湘姨为了照顾我不顾高反带来的不适,硬跟着来;她就像我的另一个母亲,轻轻地把羊毛披肩围在我肩上。
气球升空了,随着气流的变大,莫鸢若无其事地走到杨晓跟前,看着野景对杨晓说道:“木天蓝手中的名额是王胖子拿走的吧。”
气流声音很大,我带上了防风阻音护耳,世界安静了。
莫鸢跟杨晓嘀嘀咕咕不知说着什么,杨晓好像不开心。
随着气球高度的上升,眼前是宏伟的冰川脉络,我靠在湘姨肩上幸福又满足地欣赏着美景。
杨晓诧异地看向他,气流几乎要把他的声音淹没,他没有出声;莫鸢继续说着:“王胖子知道你要来冰川,所以抓了你父亲吧,不然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在发现地下冰川时你会对苏瑾夏动手;当时你已经得逞了,为什么还要救我们。呵呵。”莫鸢干笑了两声。
“第二次,在雪莲崖边,你知道大雪过后,大喊,尤其是两人以上的呐喊产生的共振会极大引发雪崩,计算到雪崩发生时间后你拉走了木天蓝,然后苏乐来救我,苏瑾夏被埋在了雪里。”杨晓震了震身子,他前面说的是不假,不过他后面的推理让他怔了怔;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他其实有很多次机会,比如在那天篝火会上,她醉如烂泥;但是那句“带我回家”让他动了恻隐;再如那次雪莲山上,他藏在披肩下的匕首在看到她低吻雪莲的那刻还是忍不住缩回了袖口。
莫鸢似乎也不想听到什么回答,他继续一针见血的说道:“今天呢,准备什么时候开始动手?”
杨晓瞬间僵住,他的脑海中,一幕幕都是视频中父亲的悲号,叫得他钻心的疼;他血淋淋的十指扎满牙签痛苦地往视屏外抓,满屏的血水,让他疯狂而痛苦,他强迫着自己冷静,一次一次的在苏瑾夏和父亲之间痛苦地做着决择。
“来不及了,已经开始了。”
莫鸢皱了皱眉,他可是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杨晓坦然地看着他:“不是我,这次是他亲自动的手。”
莫鸢的肌肉控制不住的颤抖,他双手抓着杨晓确认道:“王胖子!”杨晓点了点头,莫鸢松开了手,像只泄气的气球,“我答应过苏乐,要好好照顾她。”他低喃道,没想到王家这么狠,能做这件事的绝不可能只是王胖子。
“他在哪里动了手脚?我的背包里有低空降落伞。”说着他丢下背包翻找着。
杨晓指了指头上隐匿的定时炸弹以及油桶内的燃料,制造事故最常用的手段是燃料不足,追踪器失灵,如果及时发现燃料不足,紧急迫降,他的计划就会失败,所以加上炸弹万无一失。
“你知道了还上来。”莫鸢满头大汗地把降落伞包递给杨晓,找出三件后,才发现再没有其他了。杨晓盯着头上闪动的红色信号,踌躇着看向苏瑾夏,“因为如果不能选择去救她就选择同她一起面对死亡。”
“快点啊!”看出他的犹豫不定,莫鸢冲他吼道。
湘姨听到动静回过头去,我也跟着她的视线看去,莫鸢朝我招手,嘴巴说着什么完全听不见,我准备取下防风护耳。杨晓箭步过来,不由分说的扯掉我的披肩,往我身上套着东西,我定眼一看,是降落伞以为他们要换探险项目,便也随他去了。
湘姨拒绝了莫鸢递的降落伞,莫鸢强硬地给他穿上,我摘下护耳冲他大声说道:“姨,不能玩这么危险的项目。”莫鸢不由分说的继续手上的动作,嘴里喊着:“来不及了。”
“你说什么!”我大声说道,气流引起的尖锐耳鸣不能不让我套上护耳。
随着滴滴滴急促地警报声响起,杨晓套好降落伞回头见莫鸢愣在原地,惊呼道:“你的降落伞呢?”
莫鸢眼神凄哀,优先把苏瑾夏推了出去。
“啊……”我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被推了出去。
接着是湘姨,“不!湘姨;她玩不了!”我生气愤怒地对莫鸢咆哮道。
随着“叮”停止的一声,莫鸢推着杨晓一起坠了下来。
伴着强烈的冲击波浪。莫鸢外面的羽绒服被冲碎,整个人直直朝我们下面坠去,强烈爆炸的响声,震颤着雪山。
我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然而当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莫鸢就这样从我身边坠落。
“不………莫鸢…”
冗长而繁复的记忆铺天盖地而来。
那双一大一小的人儿抱着山柴逆光站在风雪的门外……
我们一起撒龙达时,他静默地看着我在漫天的龙达中旋转。
我们打着雪球,隔着飞洒的雪相视的瞬间,他凝固在阳光里的笑容;让我突然着迷,霎那间我以为我们好似久别重逢的恋人。
我们一起看日照金山,他把石子放在玛尼堆上,我在梅里祈祷着前世今生的轮回。
蓝色的冰川下,他眼神坚定地握着我的手,告诉我“不要害怕”第一次他的心跳近在咫尺。
雪洞中我一口一口的给他度着新鲜的空气,他热烈的吻上我的唇,我们相偎相依从死神的手中走了回来。
回忆快速从瞳孔中抽离一串一串地往下坠去。
他的身形快速的坠落直至成一个黑点,我闭上眼睛不忍去看。
“莫鸢,我就是海的女儿呀。”我声音哭到沙哑,哭到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