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江家佣人打来的电话时,江吟安还朦胧着眼在睡梦中。
那会天没亮,黑沉沉的簇拥着乌云像在预示明天注定下雨。
佣人说江老爷子半夜突然高烧不退,原本感冒还没好的身体忽然间又得了这么个病,如今刚送进医院里。
江吟安闻言连忙换好衣服,收拾下东西就急忙出门,开车直奔梵城医院。
路上已经没人影,三更半夜的公路上路灯依旧亮着,漆黑的树影在凉风下婆娑摇曳。
江家子孙听到消息后都赶忙去到医院,佣人们都说江啸平病情加重有异变,听起来就十分危险。
医院里人潮来往,医生们也忙得不可开交,病房和手术室外都有嘈杂的人影。
江吟安刚到病房门口就看到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江啸平,脸部戴着吸氧面罩依旧脸色惨白,呼吸急促不堪。
江展连忙开口询问:“医生,我爸怎么样了?”
“病人高烧不退,而且先前的感冒又没能及时康复,所以这个病情拖延起来麻烦大。”主治的男医生双手揣在衣袋里叹息。
“爷爷的病明明快要好了,那时候不是没那么严重吗?这次怎么会……”江吟安湿红了眼眶,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江啸平突然心疼万分。
“异变这种事情很难想到,况且病人好像还患有咳疾,三种特殊病情加持肯定会麻烦的。”男医生盯着床头柜上的心跳仪器看了许久,虽然没什么生命危险却也随时会继续异变。
“下半夜先观察看看,病人家属请跟我去办一下住院手续和医药费用。”医生说完抬脚走出病房,江展看了会跟着出去交费用。
坐在病床旁边的江序神色已经惨白,病房里氛围压抑了无生气,所有人都沉浸在悲哀中。
江厌烁站在一旁也沮丧地皱起眉,他转过头瞥了一眼江吟安后又转回去继续盯着。
江吟安内心紧跟着心跳仪器随着运转,寂静的病房里心跳得飞快沉重。
这一夜江吟安都无法安心,半夜惊醒后看着病床上的江啸平,她的心更是像被狠揪般的疼痛。
夜晚凉风已经袭入,医院天台上狂风大作凛冽得很。
江吟安独自站在天台上走了走,冰肌玉骨白得冰凉,冷风扑过她身边时寒意颤颤。
江啸平病重这件事对她精神的影响很大,脑子里无时无刻不在胡思乱想,甚至到自己崩溃到失声窒息才停止。
那个梦离她看起来很遥远,像是这辈子都不会发生。但回想起来各种举止都异常符合,好似已经印证了开始。
她梦到江啸平就是因为这场异变的疾病去世的,江家内部关于家产的纷争扰乱就此拉开序幕。
淅淅沥沥的细雨里,江吟安哭红的眼眶肿胀,平日里冷傲辉煌的脸蛋惨白无光,手里拿着的还是束菊花。
她穿着纯白连衣裙站在墓碑旁边静静地看着,江厌烁为她撑伞时都心疼地默默流泪。
她那时候已经哭了一天,自手术亮灯熄灭到江啸平从里面被推出,冰凉的身体被白布掩盖着,她的眼睛就流到心里了。
眼眶明明不想哭却依旧有止不尽的眼泪,带着温度的泪水划过脸颊都觉得疼痛。
眼前的墓碑少了江啸平慈祥的笑容,少了他满是溺爱的眼神,更少了他坚定无畏的淡定气场。
可惜的是只有块冰冷无热的墓碑屹立在内心,江家就此缺少这个支柱,她这辈子都开心不起来了。
后来,江吟安痛哭的第二天中午也跟着抑郁病倒了,躺在病床睁开朦胧的双眼时,窗外洒进的阳光渐渐勾起江啸平的身影……
她想挽回一切却像来不及般离她而去,她束手无策又不忍心只单单看着。
漆黑的环境里她摸不清方向,医院字牌的亮灯防置在最顶层,勉强会有些光线洒到天台。
冰凉的身体没了知觉,脑子里也翁乱复杂,她比任何时候都难受痛苦,即便是睡着了也会因为梦魇惊醒。
这场突如其来的消息弹动起她的所有,无时无刻都感到疲惫昏沉。
她不知道身旁的江啸平什么时候好起来,也希望那个梦不是真实的。
她平淡地趴在天台泥墙围栏上眺望着梵城,金灿的路灯寂静无人,高楼间隐约还有几户灯亮着。
夜幕星河已经泛开,满是乌云的天空遮蔽星星的踪迹,就算闪闪发光也看不出来光泽。
她又觉得太累了,工作上的各种文件资料已经够折磨她到失眠,可如今加上亲人病重,她彻底睡不着。
那天跟江厌烁在桥边时也只是对着江边大喊发泄,可天台她不敢撕心裂肺地大喊大叫,苦闷在内心里的痛楚只能通过眼泪解决。
闪着万家灯火的眼眸美得发亮,瞳孔朦胧的下一秒就结落出冰凉的眼泪,划过脸蛋后砸在锁骨上。
霎时间,她的肩上突然多了件衣服,转过头的那一刻她对上江厌烁冷厉的视线。
在他的眼睛里,就算是身处医院都看不出他半分心疼悲伤,那清冷的瞳孔中总是那么淡定。
有那么一瞬间,江吟安以为给自己披衣服的是周祈。
“晚上刮风,也不知道多穿点。”这会倒是让他抓到机会来训斥她了。
“爷爷住院了。”她眼神淡漠无光,声音也哑得冰凉。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伤心?”江吟安红着眼眶瞥视他,眼神里充斥着不甘。
夜幕下的江厌烁神情寡淡,眼神里疲惫感已经占据他脑子全部,嘴角能勉强扯出点笑容都算是慷慨。
更何况他刚才在楼下时也被江展拉到卫生间里训斥番,内心的情绪自然不能凭他控制,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很快就会好的。”江厌烁没有过多关心安慰,结合下来就这么敷衍一句。
“都住院了还不严重吗?”江吟安狠狠瞪着他大喊,“他也是你爷爷,就算对你不好他从前也是宠爱过你的!做人不能这么没良心没感情…”
“那你觉得光是哭的话又能解决什么困难?”江厌烁脾气也上来了,本来今晚情绪被江展训过就不好,现在更是怒火中烧。
他会想去安慰江吟安,听到她不见踪迹会发了疯般找她,会不顾一切去碍于亲密姐弟关系哄她顾及她全部。
因为她是他的姐姐,是江家里唯一能给予他温暖亲情的人。说到底他还是在重视这从前玩泥沙的情谊。
可是,他现在又觉得她只会恃宠而骄得寸进尺,仗着自己刚因为和尚俞闹掰就排斥自己。
她就像是在躲着自己一样,在伤心失控的时候给予她无尽的陪伴安慰,她却丝毫冷着脸不领情。
冷风中的他其实早就忘记了自己现在跟江吟安是出于分家后的状态,见面少就注定关系开始隔阂分裂,更不会有以前那么亲密了。
“为什么受伤的不能是我?”江吟安捂着嘴哭得抽泣痛苦,眼睛的泪水不停地往外溢。
“江吟安,你不是最坚强的吗?现在怎么……”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用激将法去刺激她停止痛哭,看到她哭的时候自己内心也在流血。
“换做是你,如果自己最亲近的人生病垂危,你会怎么做?你淡定得下来吗?”
“……”江厌烁抿着唇沉默。
他无法回答,或许真的到那个时候他也会像江吟安一样撕心裂肺躲在角落里一个人痛哭。可现在除了她还暂时没有。
“你回去吧,我一个人静静就行。”江吟安忽然擦了擦眼泪,背对着他说。
“你…”
“我一个人可以的,你不用担心,也不会做什么傻事。”江吟安看着远处说。
她到底还是放不下心去坦然面对,之前在商业界里高冷孤傲的江吟安最终还是会为感情屈服。
江厌烁也只好顿了顿而离开,走到楼梯口时突然回头看着她的背影失神。
明明高贵得像野玫瑰的女人,竟然也会因为感情崩溃到失声痛哭,冷漠下只有孱弱。
时间慢慢流逝,江吟安待在风口的位置站久了都会觉得腿脚发麻,脸也已经冷僵到没有知觉。
树影在灯光下沙沙作响,寂静无人的公路时而划过几辆汽车,市中心的射灯也在旋绕时照过。
她感觉到精神上的疲惫,像走回去却也有些艰难,脚踝踩在地上移动时有些麻痹。
过了今夜,或许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许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
江吟安坐在病床前轻轻摸了摸江啸平的手,粗糙起褶子的手却带着温热的暖意。
她顿时宽慰地笑起来,看着床头柜上正常的心跳脉动指数,她恍惚间觉得烦躁减轻许多,脑子也清晰很多。
她转眼间又走到窗边静静地掠过夜景,光秃秃的树枝上慢慢能看到嫩芽,麻雀也在上面活蹦乱跳。
江厌烁站在门口往里面看去,看到江吟安振奋起精神那一刻他也微上扬嘴角。
医院此时依旧人来人往,任务繁忙的医生们穿着白大褂在工作,护士站的电话也接连不断。
金澄色路灯下环境静谧,隔着窗往外看的姑娘眼里含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