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年,准确地说是正月十六日这天早上,来自甘肃天水的梅香香娘家人,接走了一家三口。
邵兴旺和赵雨荷把她们送上了开往兰州方向的列车。
上车后,小甜甜从车窗探出头来,对夫妻俩说:“狗子叔,荷花姨,替我照顾好吉祥和黑影。等我长大了,我会回来看它们的,顺便也看看你们。”
邵兴旺说:“一定会的,放心,我们会努力照顾好吉祥和黑影的。”
梅香香也从车窗探出来头来说:“这孩子,不想着回来看看你们,先想着看猫狗。”
赵雨荷说:“这才是孩子。梅姐,你这一走,也不知何时能再见面。”
说着赵雨荷的泪水在眼眶打转。
梅香香从内心深处非常感谢夫妻俩,泪水也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滴溜溜滚落下来。
“再见,荷花,再见,狗子。如果有机会报答两位恩人,我一定还会回来。”梅香香说。
看到大人哭了,小甜甜也哭了,说:“狗子叔,荷花姨,再见!”
“再见!”
“再见!”
火车启动了,渐渐消失在了远方。
……
天气依旧寒冷,夫妻俩没有骑车,沿着野地的方向,抄近路回家。
快到赵家坡的时候,夫妻俩远远看见麦田里有一群人。
他们围在村子的机井沿边,不知在干什么?
走到跟前,夫妻俩才得知,一小媳妇要跳井自杀。
这花家堡子村的媳妇跑到了赵家坡村的机井边,手抓井壁的铁扶梯,哭着喊着叫着,扬言要跳到井里去。
一个小时过去了,只见她还在哭。
邵兴旺不知道她遭受了怎样的委屈,就是不能原谅在井边下跪着的丈夫。
两个村的村长、队长、支书,以及她娘家的哥都来劝她,她都不依不饶。
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从远处传来。
夫妻俩看见这小媳妇的婆婆抱着满月不久的孩子大声喊:“娃都哭了一个早上,饿得没啥吃?”
这媳妇停顿了一下,过了大约三五分钟,自己扒着铁扶梯,“蹬蹬蹬”地上来了。
上来后,一把夺过婆婆怀里的孩子,也不顾众人在场,解开扣子就给孩子喂起奶来。
村长书记摆摆手,招呼众人说:“走走走,往回走,没事啦!”
邵兴旺赵雨荷夫妻俩和围观众人一样,紧绷的心一下子放松了,返回的路上有人边说边笑。
“这男人怎么了?”赵雨荷问一起回村的乡党。
随行一位妇人说:“这小媳妇的丈夫过年时,在村里赌场,一夜之间,把外出打工辛苦一年挣的钱,输了个精光。”
“怪不得,气成这样,要死要活的。”邵兴旺说。
妇人道:“好几个呢?除了花家堡子村,我听说还有张家庄,也有人过年期间,到村里赌场,把一年外出打工挣的钱输光了。”
赵雨荷问:“怎么没人管?”
妇人说:“谁管呢?一进腊月,都忙着准备过年呢,谁管谁呢?”
邵兴旺说:“派出所不管赌博吗?”
妇人道:“派出所也管,这伙人太隐蔽,根本就逮不住。”
夫妻俩走到家门口,碰见从家门口路过的赵雨荷堂姐夫刘大顺。
“大顺哥,你这是去哪儿?”赵雨荷问。
刘大顺看见夫妻俩,笑着说:“我把船卖了,去要剩下的钱。”
“买你船的人也分期付款?”邵兴旺开玩笑说。
“算是,分两次付。”刘大顺说。
“要到了吗?”赵雨荷问。
“说是年前给,年前没给。又说年后给,年后还是没给。”刘大顺无奈地摇摇头。
“买你船的人不讲信用。”赵雨荷说。
“不是不讲信用。你们城里人,不了解乡下人的苦。不管是外出打工的,还是种地种菜养殖户,一年到头挣不了几个钱。”刘大顺说。
“到家里坐坐,喝杯茶。”赵雨荷说。
“大顺哥,没事的话,到家里坐坐。”邵兴旺也邀请一下。
三人进到家门,邵兴旺用铁壶熬茶。大秦省泾阳地区产一种“茯砖茶”,属于黑茶一类。
大秦省人到了冬天,喜欢喝这种当地产的茶。
特质茯砖茶,茶砖面色泽黑褐,内质香气纯正,滋味醇厚,汤色红黄明亮,叶底黑汤尚匀。
邵兴旺熬煮好后,用白色瓷杯倒了一杯,递到刘大顺手上。
“大顺哥,暖暖手。”
刘大顺接过茶杯一看,茶汤红艳透亮,端起茶杯放到鼻子前一闻,香气扑鼻。又放到嘴边泯了一口,味厚不涩,口劲强,直叫:“好茶,好茶。我以前喝的十块钱一包的茶,喝到嘴里有苦味,有土腥味。这茶,满嘴的清香。”
邵兴旺笑着说:“这茶是我当老师的时候,一个学生家长送的。放了七八年了,一直也舍不得喝,年前才把包装拆开。”
三个人喝着茶,聊着天。刘大顺一说起来,就东家长西家短地没完没了。
“大顺哥,有个事情想请你帮忙。刚好你今天来,我就直接说了。”邵兴旺说。
“我们这座房子的二楼上有个大平台。我们想在平台上修一个小型游泳池。一来天热的时候可以游个泳,二来放上水,三伏天,一楼的房子也能凉快点。你觉得技术上可行吗?”邵兴旺问。
“下面有没有柱子?”刘大顺问。
“有。当时盖房的时候,因为钱不够了,三间房子,二楼只盖了一间,还留了个大平台。但底下的地基处理得很好。承重能力不用怀疑。”赵雨荷解释说。
“那就要把防水做好,把自来水引上二楼。”刘大顺说。
“这大概的费用是多少?”赵雨荷问。
“要看你砌多大的游泳池。”刘大顺说。
“一间。”赵雨荷说。
“我估计得一万五左右!”刘大顺说。
“要是两间呢?”邵兴旺问。
“我得找人具体算算,我估计少不了两万。”
一个月后,二楼上的游泳池修建好了。夫妻俩放水试了试,防水不错。池子里围砌的蓝色瓷砖非常漂亮。
夫妻俩非常满意,将工钱一次支付完毕,连工带料,一共花了四万多块。
喝着茶,聊着天,刘大顺突然说:邵家棚村村北口邵真诚的父亲,昨天晚上喝农药自杀了。你知道不知道?”
邵兴旺吓了一跳,说:“邵真诚这人是我小学同学,他的父亲我当然认识。老汉年龄也不大,怎么就想不开呢?”
刘大顺说:“那一家子人,人都好强,但命背。前些年给最小的瘸腿儿子娶媳妇,花了二十多万,欠了人一沟子烂账,估计都没有还完。后来种植大棚菜,蔬菜大棚被河水淹了,损失了不少;又养鸡,遭遇鸡瘟;又养牛,牛刚养大准备卖钱,却被人偷了。今年,媳妇又得了个坏坏病,听人说是胃癌,都到了晚期。”
“哎——可怜可怜!”赵雨荷说。
回到乡下的这两年,邵兴旺能明显地感觉到乡下人的生活是一天比一天好。
但在老家,邵兴旺和赵雨荷还能偶尔听到十里八乡有人自杀的消息。有得了癌症不愿意花钱看病的,也有一夜之间破产的,还有与人发生矛盾不知道走法律途径,而从自家二楼楼顶跳下去的......
刘大顺怀里揣着四万多元现金,心满意足地走了。
送走刘大顺,邵兴旺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自言自语道:“和物质方面的贫困相比,乡下还有很多的精神贫困者。”
赵雨荷说:“精神贫困者?”
“是的。文盲,半文盲的人其实并不少。你看那些做事喜欢走极端的人,大多文化程度不高。”邵兴旺说。
“好像是这样。”赵雨荷说。
“一百多年前,梁启超就说过,民智未开,不可骤兴议会制度。今天,在广大农村,还有许多民智未开的人。现今中国,教育工作的重点在农村,难点也在农村。哪一天,真正把乡村教育搞好了,中国人民的教育事业,才会真正实现现代化。”
邵兴旺的一番言论,赵雨荷听到了。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这样的话。她知道,狗子哥对自己所从事的教育事业念念不忘,要不怎么会每天坚持读书写作。
特别是教育类专业书籍,只要打开书,邵兴旺必然会拿起笔在书上勾勾画画,在厚厚的笔记本上记着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