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收拾干净会场回到办公室,邵兴旺看了看墙上的钟表,指针已经走到八点半了。
给自己沏了一杯茶,还没有等茶水泡好能喝,邵兴旺躺在办公椅上已经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他来到了学校门口。
这时,学校刚放学。风风火火的太阳,在此时放慢了脚步,收敛起刺眼的光芒。
放学的这会儿,太阳常常露出温柔的脸庞,目送着孩子们一步一步回家。
孩子们银铃一样的笑声,荡漾着陶醉,洒落在铺满阳光的路上。
邵兴旺就这样湮没在幸福的时光里。
很快,校园里只剩下了邵兴旺和一群他所熟悉的伙伴。
比如,东南墙角三棵李树,那群吃饱了躺着打盹的猫武士,挂在老槐树横臂上的秋千。
咦!谁在说话?还有人没走吗?邵兴旺侧耳倾听,一时半会还没发现声音的来源。
邵兴旺举目四望,夕阳轻柔地伸出金色的手臂,抚摸着操场,抚摸着墙角那些蓝色的泔水桶。
邵兴旺终于发现,说话的,竟是半桶伤心的包子。
包子们在哭诉,邵兴旺静静地聆听,他不时地安慰着包子们,听它们讲属于自己的故事。
泔水桶里一只完好无损的包子挣扎着跳出来,来到邵兴旺面前。
“邵主任,是这样,啊!我来讲讲包子的故事。”
“请讲,我洗耳恭听。”
“您是位不错的总务主任,工作非常敬业!”
“谢谢你的肯定和鼓励!”
“六个小时前,我和弟兄们躺在蒸笼里,做着跟孩子们一样的美梦。我们当然希望。你知道我们希望什么?”
“我知道,咱们的目的高度一致。”邵兴旺说。
“是的,先生。请允许我在这样一个场合称你为先生。古代,人们对老师,好像一直就是这么称呼的。”
“你懂得还挺多的。”邵兴旺夸奖了一句跳出泔水桶的这只包子。
“谢谢!我和弟兄们,包括先生您本人,都希望那群可爱的小家伙能吃掉我们自己,让我们与他们白净的健康的身躯融为一体,给他们提供热量,使他们不再寒冷,给他们提供营养,使他们增高、变壮,在学习和玩耍时,更有力量。”
“你们是一群真正的无私奉献者,我向你们致敬!”邵兴旺说。
“谢谢!即使我们忍受着撕心裂肺的高温,即使被潮湿闷热的蒸汽折磨得皮开肉绽,我们都没掉一滴眼泪。我们天生就是别人身体的一部分。当热得实在难受的时候,我们之间总是互相鼓励说,再忍一忍,一会儿就熟了。我们会被那群小可爱吃掉。”
“只有懂得奉献,才会懂得真正的幸福。”邵兴旺喃喃自语道。
“说得没错,邵先生。我们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受欢迎的食物之一。我们是大肉、蔬菜、面粉等食材的合体,非油炸,非熏烤,健康且富有营养。被世界上许多国家的人们所喜爱,就连美国大片里那只功夫熊猫,都对我们情有独钟。”
“是呀,我也喜欢吃包子。我觉得包子饺子都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健康美食。”邵兴旺说。
“饺子是我们的同门表亲。”包子讲。
“你们的同门表亲应该不少?”邵兴旺问。
“大约百十来种!我也没统计过,不过,餐厅师傅们掀开蒸笼那一刻,我看到了师傅们幸福的神情。”
“能给别人带来幸福,自己本身也应该是幸福的。”邵兴旺说。
“您说的没错,领导!啊,邵先生,我看我叫您邵先生可能会更好些。”
“你叫我什么,我都不介意。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称呼我。”邵兴旺说。
“您是个淡泊名利的人,是个有情怀的教师,还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包子说。
“您怎么对我这么了解?”邵兴旺感到好奇。
“看长相,人的一切其实都在脸上。就像我们的长相一样,雪白的面皮,匀称的褶皱,多汁的肉馅,喷香的味道,一看,就知道是包子家族的皇室成员。”
“如果尝一口呢?”邵兴旺问。
“尝一口,就会无比坚定地相信,我们出生名门望族,所有的原材料,包括面粉,大肉、葱姜蒜,甚至调陷的五香粉,都出自正规厂家,来自无公害的蔬菜基地,还要经过餐厅采购员和检验师的层层挑选和严格检验。”
“这的确是你们自信的资本,自豪的理由。”邵兴旺说。
天色渐渐暗下来,邵兴旺抬头看了看天空。
天空中,月亮代替了太阳。邵兴旺继续听包子讲故事。
包子说:“我们躺在散发着馊味的泔水桶里,想起了那头,不,是那群为此牺牲生命的猪;想起了猪舍里那位累得气喘如牛的饲养员;想起了在菜园里汗流浃背的菜农;想起了麦田里那位开着收割机,被毒辣的太阳晒得皮肤黝黑的大叔;特别是那一片片肥沃的谦卑的土地。我们还想起了,中午经过一间教室门前时,曾听到“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声音,我们觉得那真是一首好诗,仿佛那些在毒日头底下辛勤耕作的农民,就在眼前。我们希望城里的孩子们到田野里走走,站在芳草萋萋的路上,望望田里的庄稼,或者蹲下身子摸摸脚下的泥土,最好能干点儿农活,体验一下粮食的来之不易。”
邵兴旺站起来,他蹲在地上已经有好长时间,腿脚都麻了。
邵兴旺发现,这些躺在泔水桶中残缺不全的伤心的包子们,正张着大口,喘着粗气,发出着嘶哑的呼喊,表达着内心的愤怒。
这些包子本应该和其它伙伴们一起,静静地躺在孩子们那温暖的肠胃里,为他们提供丰富的营养和能量。但现在,心灰意冷的它们,只能忍受着肮脏的泔水的臭气。曾经有着与孩子们的味蕾浪漫交融的梦想破灭了,曾经希望成为孩子们身体一部分的愿望实现不了了。它们在这又臭又脏的泔水桶里,等待那个满身油污的清运泔水的人。它们并不甘心,它们大声呼喊,但那声音早已被操场外滚滚的车流声所淹没。
邵兴旺发现,其实,包子们的眼里也不全是悲伤,因为听包子们说,大多数的孩子,把自己手里的包子吃得干干净净,甚至连滴在手指上的汤汁,都不忘添一下。包子们只是觉得,还有一部分孩子,只吃馅,不吃皮,浪费粮食的行为,需要老师好好地教育教育,不能只把“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古诗背过了事。
天完全黑下来了,校园里廊道上的灯亮了。
邵兴旺看到自己坐在会议室里正在开会。过了一会儿,会散了,邵兴旺听到了老师们散会的脚步声。他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包子们。包子们的心情好多了,它们从这些下班很晚的老师们身上,看到了希望。
“晚安,包子们!”邵兴旺说道,“我要回家了”。
“晚安!邵先生。”
“丁零零,丁零零……”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响起了。
邵兴旺睁开惺忪的双眼,感到头晕脑胀。
“真是的!我怎么突然做了这么一个奇怪的梦?”邵兴旺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用手去抓桌子上的电话。
“喂——”
“狗子哥,还没下班吗?今晚是不是有应酬?”
“没有,我刚忙完工作,现在就回家。荷花,不,亲爱的老婆大人,给我留点饭!”
“好的,你快点!路上注意安全!”
“一会儿见!”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