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画的名字就叫《荀觅日记》。
曲清越在画最后一章时,跟荀觅通了好久的视频电话。
屏幕里的女孩又哭又笑的,曲清越一直很沉默。
就像吃话梅被核卡住一样难受,她别过头去,按了按胸口,努力使自己平复下来。
“姐姐,”荀觅笑中带泪,“谢谢你愿意听我讲这么多琐碎的事情。不过……我不想再讲下去了,就让漫画在这儿结尾吧。”
曲清越抬头看她。
她不愿这个故事的结局如此潦草,可又有什么办法呢?现实中的生活就是如此慌乱、错序。
“你等我,我会去看你的,倒时候我们面对面谈。”
曲清越还想再挣扎一下。
荀觅只是摇头,她的态度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坚定:“不了,你不用特地来看我的。”
“就这么说定了哦,我一会儿就发微博跟小伙伴们告别,这周末能画完最后一章吗?”
曲清越望着屏幕,却像是在望一片没有边际的湖水。
荀觅叹了口气:“那下周?不能再拖了。马上期末了,我这边学业也很紧张,等看完结局,我真的要正式告别微博了,本来当初也是为了当日记用的,现在该说的也都说的差不多了,再拖下去也没意义了。”
你真的不遗憾吗?我好替你遗憾。
曲清越明明是要这么说的,可最后只是说了句:“那你……好好复习。”
其实她差不多已经画完了,只是拖着没有发表。
她想多挣扎一会儿,可也知道,没有用的。
她不相信司南异看不到。
所以,他看到了,却无动于衷。
铁了心要断掉联系的人,不只是司南异,还有对他充满歉疚的荀觅。
或许这真的如荀觅说的那样,已经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漫画的最后一页,依旧沿用以前的风格,在大片的留白当中,有一段手写字。
【你是我年少时的在意,成长之后的惋惜,希望时光再倒退几年吧,那时我还没有那么多顾虑,我一定毫无保留地说出,我爱你。】
【荀觅日记完】
把笔搁下,曲清越哭了很久很久。
最后也道不清是在哭荀觅还是哭自己。
在她生活的短短二十来年里,所谓的亲人,爱人,朋友,在兜兜转转中,被她搞丢了不少。
或许是因为她生下来便孤身一人吧,到现在也是这样,孤单的,与漫漫长夜相伴。有的时候还得靠服用药物才能睡个好觉。
快乐是短暂的,痛却常伴她。
收到钱雨灿的消息,曲清越挺感激她的,尤其是在知道钱雨灿已经有了小孩之后,还能在遥远的大洋那边,惦念着她这位不太称职的老友。
“说真的,我现在才通知你我有了女儿,你没怪我吧?”钱雨灿在视频里看着胖乎了不少,脸颊泛着光泽,眸子亮亮的。
身后时不时窜过夏仲时抱娃的身影。
“怪你干什么,我自责,要是早知道我走的那时候你就已经怀孕了的话,我宁愿在多熬一点时间。”
“那后悔的该是我了,早知道这个方法能留住你,我干嘛还瞒着。主要是……那时候我忙着工作,还有我的电影梦,不想让仲时知道,告诉你了你肯定憋不住也告诉他。”
“先别说这个,你们领证没有?”
“领了。知道我怀孕了就急得不行,连夜把我从横店接出来去领的证。听说他还去找我妈要户口本,被我妈训了一顿。”
“哈哈哈哈真实是能干出来的事儿。”曲清越笑歪在床上,脖子下枕着一个软软的枕头。
她现在在波兰,酒店宽敞透亮,床软软的十分舒适,还有一个专门的写作空间,十分适合曲清越创作漫画。
关于这酒店的故事,让她心情直上直下的。
她原本是在一个月前便预约上这家酒店,排了很久的队。可到了这儿却被告知已经没有空房间了。让前台查询了很久,也不知是出了什么差错。
失落无比的她以为这次只能被随便安排在某个钟点房里度过一晚,隔日还得起早预约别的酒店。
临走前,前台突然欣喜地告知她,可以入住了。
有一位客人临时退了房。
隐隐约约听到通电话时,前台称呼那位客人的姓是“xiang”。
也不知是不是她过于敏感了。
总之那一刻心中奔腾过许许多多的想法,荒诞的、巧合的……错综复杂。
夏仲时给孩子喂完奶粉,抱着小花被里软乎乎的宝贝,凑到镜头前:“来给你瞧瞧,羡慕不?”
没等曲清越出声损他,钱雨灿一巴掌把他的脸推开:“去去,我聊会儿天,你别捣乱。”
“我想看娃。”曲清越向钱雨灿申请。
“等你回来我让你看个够。”
曲清越噘嘴表示不满。
夏仲时的声音远远地飘过来:“老婆!别忘了正事儿!”
“什么正事儿啊,你们准备要二宝了?这么快?”曲清越调侃道。
“哪里了,”钱雨灿翻了个白眼,突然正色道:“我今天给你打视频,除了看看你有没有在外面混得人模狗样的,还要通知你一件事。”
曲清越随着她的停顿屏住呼吸。
气氛逐渐向严肃的方向发展。
钱雨灿认真时说的话,叫人无法不专注去听:“我之前忙,仲时跟我提过好多次要办婚礼,都被我拒绝了。我们俩还为这事儿吵过架呢。”
“后来宝宝也生下来了,电影的工作也告一段落,我暂时还挺闲的。就想着不如趁这时候把婚礼给补办了。你得来啊,你是我伴娘。我不想我的婚礼上没有伴娘。”
曲清越沉默。
她当然想参加钱雨灿的婚礼,她必须参加。可是……
钱雨灿说着说着有些伤感,叹了口气:“你知道你有多久没回来了吗?两年了。”
“两年足以改变一个城市的样貌,更何况是我们这些平平凡凡的人。”
“好,我会去的。”曲清越沉着的声音一下子打断了钱雨灿原本组织好的长篇大论。
“……什么?”钱雨灿难以置信到想要她再重复一遍。
“婚纱定了吗?”
钱雨灿呆呆地摇头。被这个突然的话题转换搞得云里雾里的。
曲清越点点头,似乎很满意:“那……交给我来设计吧。”
“真的吗?真的?你要来参加我的婚礼?作为伴娘?而且还给我设计婚纱!”钱雨灿两手按着桌面,激动地站起来。
曲清越再次点头:“可以吧?”
“我求之不得。”
——
曲清越在一家老旧的书店里缩着画设计图稿。当初答应得简单,实际上,设计一款婚纱哪里有那么容易,更何况是为自己最好的朋友设计,一定要让钱雨灿最最满意。
还好她这些年积攒了些人脉和知识,没灵感时就请教各位前辈,或是在书架上抽出来一本书,翻着看。
英文原著虽然让她读起来很慢,但使用作者原本的语言,阅读时多了几分共情。
书店老板是个老头,胡子茂密花白。他是经营书店的第三代,对店里的一草一木都有着特别的感情。
如果读者需要,他能为客人讲解任意一本书背后的故事。
而且这个书店最有意思的一点是,架子上摆出来供售卖和阅读的书不一样,供阅读的那一列,都是老板精挑细选过很久留给自己珍藏的。
经常能看到老板坐在靠窗边的藤椅上,手边放着一杯浓咖啡,配着白瓷盘里的全麦面包,小口小口地享用。
手里总捧着一本棕色皮面的笔记,不知里面承载了多少岁月。
当曲清越不知不觉在阅读中落下泪时,她抬头,窗外阳光斜斜地洒落进来,给木质地板罩上一层金色的薄纱。
她知道,自己读到一本好书了。
老板说,曲清越看的那本书是作者创作的最后一部作品,发表后就写了一封公开信,说他或许会放下笔杆,离开家乡,去别的地方看看。
“或许我的肉身会在大家的记忆中渐渐模糊成一团,最终消失不见。而我的灵魂会替我游于林野间,穿过村庄和小溪,最终停留在一片种满樱桃和玫瑰的后院。我将与我的玫瑰和樱桃共生于同一片泥土。”
老板推测,作者应该隐居在某个村庄里养老,他以前经常给作者寄信,是作者的老朋友了。作者每年圣诞节都会把贺卡寄到书店里,表达祝福。
曲清越从拿起书到合上,已经过了整整一天。她看上去真的不像是一位旅行者,别的旅行者都忙于赶路,记录风景,恨不得走遍所有值得留念的地方打卡。
曲清越更像是来生活的,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换一个环境生活,却做着相同的事。
等她从书架后出来,老板还惊叹了声:“你还没有走?”
“请问……我可以买下这本书吗?”曲清越紧紧地把书抱在怀中,像是遇到了什么珍奇的宝贝一样。
“你喜欢它?”
“是个浪漫又凄美的故事,我想我感同身受了,内心催着想买下它,收藏它。”
“是我们的荣幸。”老板和蔼地笑着。
他替曲清越把书用牛皮纸包好,递给她。
“请问……多少钱?”曲清越小心翼翼地接过书。
老板笑了,胡子一耸一耸的,他摇摇头:“你的喜欢足够支付它的价格。”
曲清越的笑容停顿,像是有点受宠若惊。
她原地站了许久,突然抬起头。
像是被冰冻的躯体猛地苏醒。
“还想麻烦您……这里有纸和笔吗?”
接下来的书写时间很漫长,似乎比刚刚读书的时光都要漫长,她倾尽所有情绪,又把它们过滤到只剩下平静,才流淌出笔尖。
她握着的这杆笔,像是握住了半个人生。
落日在小书店留下长长的余影,不断延伸到街边,一个背着书包的孩子,扯着一只气球奔跑在街道上。
气球随着他扯的力度悠上悠下的,像是在尽全力奔赴金色的夕阳。
把信投递的前一刻,曲清越突然反悔,匆忙更改了地址。
本想寄给自己。
但是她更想寄给过去的自己和过去的向垣。
——
漫长的冬天即将过去了,曲清越在外飘荡了两年多,像是永远落不到地面的叶子。
她走前的那点儿积蓄差不多要花光了,若不是还有稿费,恐怕没办法再自在地游荡下去了。
她躺在床上,厚重的窗帘密不透光,屋子里昏暗一片。
床头的小音箱在循环播放着一首歌。
她遇到一首好听的歌,总是会单曲循环很久很久。
【关于我俩,连分开都很长】
【耳朵先撒了谎,是你寻我的声响,我可以再爱你一趟,你迟迟没到场】
【我走得很慢,和离开你时一样】
《迟迟》这首歌底下有一条热门评论。
“我亲手把你赶走又自己偷偷难过。”
曲清越弓着身子,腹部的绞痛让她无法动弹,她紧紧咬着被子,泪水流了满脸,洇湿了大片枕巾。
[向垣,希望你不会像我思念你那样想我。]
说不清楚是先开始难过,然后才肚子痛,还是先肚子痛,才开始难过的。
可她知道,她肯定不是因为肚子痛而难过。
心里比那痛多了。
天阴沉沉的,雨已经连续下了好多日子,断断续续的,连绵不绝,像是即将分手又在纠缠不清的小情侣,拖拖拉拉没个结果的盼头。
钱雨灿没事的时候不会去叨扰曲清越,她嘴巴很严,至今没跟别人透露出半点有关曲清越的消息,真的在保护她,让她安心旅行。
当然,如果日后曲清越知道其实是钱雨灿和向垣合起伙来瞒着她,她其实……也不会生气。
从落地到英国的那通电话开始,钱雨灿再没和曲清越的聊天中提起过向垣。
或许她真的听进去曲清越那天醉酒后的哀求。
“求求你,帮我忘了他吧……”
可今天这个日子,她不得不告诉曲清越。
或许真的是有默契吧,她猜到曲清越今天的心情格外的糟糕。
在微信里,转发了她和向垣的聊天记录,犹豫再三,还是发给了曲清越。
聊天记录很简短,向垣发了几张照片,和一小段视频。
他……替曲清越看过爷爷了。
一片荒芜的草地,碑前摆放着整整齐齐三份鲜花,白色的雏菊,百合,还有鲜艳的向日葵。
向日葵是爷爷最喜欢的花。
小时候村子后面有一大块向日葵地,爷爷总带着她和曲越来去玩。
到日子时,还会把向日葵籽剥下来,装傻BGM满满一簸箕,回家炒,能吃很久很久,吃到最后受潮发软了,两个孩子不爱吃,爷爷便用手都拢到自己跟前:“这东西小小的,吃不撑,还解馋。”
曲越来穿着黑色大衣,严肃的表情到让他看上去有担当了不少。
看到镜头移到他跟前,略有些腼腆地笑了下。
“姐,不用担心,我们替你看过爷爷了。你就安心在外头,早点回来喔,我跟向垣哥都会等你……”说到这儿眼神动了动,似乎对面拍视频的人在摆手制止,他只好换了说法,“想啥时候回来都行,最重要的是要开心。”
还有一张是个黑白的老照片,原本放在爷爷房间里的。
爷爷年轻的时候英气十足,倍儿精神,一直都那么爱笑。
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细细的缝儿,眼底下陷进去两个小坑儿。
反复看着照片和视频,曲清越过了很久才有力气回复。
“替我谢谢他吧。”曲清越没力气打字,发了条语音。
声音那么的有气无力,就像是久病未愈的患者,看不到疗愈的光。
钱雨灿回的很快:“肯让我跟他提你了?”
曲清越隔了好一段时间没有回复。
钱雨灿立刻又发来一条:“丫头你还好吧?用不用打电话?”
“没事,我扛得住。”她只是习惯性难过而已。习惯性在这个日子里,甘愿让悲伤的浪潮把自己淹没。
也许这就是闺蜜吧,及时你刻意不说,刻意隐藏自己的悲喜,她也总能在第一时间准确地捕捉到你的情绪。
两个小时以后。
曲清越刚痛饮完酒,摇摇晃晃地走去洗手间,脚底有些发虚。
水龙头开着,她把脸伸到水流中,试图用凉水让自己保持清醒。
总会在这丧的要死的日子里,会萌生出一个个想随爷爷去的念头。
她在做挣扎和求救,企图自己不会真的照着那样的想法做。
微信适时的“叮当”一声,阻止曲清越越陷越深。
钱雨灿语速很快,像是在压抑着自己的激动:“我转达给向垣了。他说让你不要难过。爷爷看你过得很好,也会开心的。”
都说最了解她心底情绪的人,最能牵扯出她心里的波涛。
向垣了解她,所以给她的回复不是想她,或是要她回来。
而是像平常一样,像两人压根没有分别一样,鼓励她,用最温暖的语言来融化她内心的坚冰。
他表现得越无私,曲清越越自责越难受。
她配不上他这么对她。
她本来洗完脸出门,是想淋雨的,可走着走着,阴冷的天却在慢慢变晴朗。
好像是天那边的某人心情变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