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和桂枝有约在先,柳琴帮母亲忙完中午,便回到自己屋内收拾起来。其实,柳琴天生丽质,不需打扮就光彩夺目,但爱美是女人的天性,她还是认真的洗了脸,对着镜子把油光黑亮头发披散开来,精心编成独辫披在脑后,又用发夹把细小须发归拢整齐。然后按捺着激动心情,在脸上略施粉黛后又脱去上班时穿的工装上衣,换了一件白色的确良衬衫,在镜子面前转了一圈,前前后后看了看,想了想,又从柜子里取出一件浅粉红色的确良上衣换上。这件衣服原来桂枝结婚时,柳琴作为送客曾经穿过,依然和新的一样,之所以换上这件衣服,柳琴是有想法的,她就是为了引起陆东注意力。想当初,在桂枝婚礼上,二人初次碰面,陆东给柳琴留下了很不错的印象。柳琴对陆东是动过心的,也曾经想让桂枝给介绍,可毕竟是女孩子,自己就是有那个意思,却没好意思点透过。前天桂枝来介绍,柳琴虽然嘴上没说,可心里的激动自然是没法说了。
3、4月份,午后的阳光暖而微炽。一顿饭工夫,柳琴骑车到了桂枝家。桂枝正在院里忙活,听到声音,忙出来,把柳琴迎进院里。进得院里,柳琴取下给桂枝婆家带的礼物,和桂枝婆子谦让着说了一会话,便随桂枝进了她自己屋子。屋里,桂枝提前打扫的干干净净,桌子上摆着暖瓶茶具,水果,瓜子。一切都是经过精心准备。桂枝一边给柳琴让座,一边拿眼扫着柳琴的穿着。女人心是细的,桂枝看柳琴穿的是结婚时为自己做伴娘时的衣服,便说道:“这不是我结婚时你穿的那件吗?穿着这件衣服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意思呀?嗯!”
柳琴推迷糊:“什么意思?”
桂枝道:“是不是想图个好彩头,准备这次把自己嫁掉呀!”
柳琴听桂枝是胡乱猜测,心里笑道:“你倒会猜,我会像你那样猴急呀!”
桂枝接道:“我急不急先不说,说多了耽误你好事,我这就去给你叫陆东,一会儿你俩说吧,我相信,最猴急的应该是他。”
欣兰吃过午饭,没有急着收拾碗筷,她回屋端出个货框,掂了个小板凳,坐在自家门楼下,一边捺鞋垫,一边时不时向西张望着。昨天,桂枝把柳琴的照片让她看了后,她心就激动的扑腾半天,本来想和儿子叨唠叨唠,可陆东心里想清净清净,她怕打扰孩子,就自己一个人想想照片上的柳琴,想想陆东,想想要是俩人成了,啥时候小见面,啥时候大见面,一件一件在心里排满满的。晚上在福生面前唠叨不停。白天福生走了,自己心里暗自提劲。直到今天中午,心里想着晚会儿真人就要来到自己眼前了,人就像吃了兴奋剂一样。
陆东吃完饭,坐在院里椅子上闭目养神,时不时偷眼看下门楼下母亲不时伸出头去朝西头张望的样子。陆东虽理解母亲的心情,但心里好笑,后来实在忍不住了,便对欣兰道:“妈,看您那举动,就像电影上守消息树的儿童团员。现在还早哪,您就安下心歇会吧,昨天桂枝说,到三点才来哩,您别提劲了。”
欣兰道:“你别管,只管休息,我看着,来了给你说。”也许是提劲过猛,心里上火,口里干渴,欣兰有点忍不住,便放下活计,起身去屋内倒了一大杯水出来,重新坐在门楼下张望,却不知柳琴在她进屋倒水工夫,已经进到桂枝家院子里了。
桂枝走出院门来叫陆东,欣兰正在门楼下坐着张望,看到桂枝过来,忙叫陆东掂把椅子过来,请桂枝坐。
桂枝道:“婶,我等会再过来坐,我来叫陆东过去。”
欣兰道:“桂枝,那闺女啥时间过来,我都等不及啦!在这等了半天了,怎么还不见人影,不会有什么变卦了吧!”
桂枝笑了道:“柳琴已来了啦!我这就叫陆东过去。”
欣兰一听,一脸愕然道:“不会吧?我在这一中午,一直在等着看人哪!啥时候进去的呢?”
看着欣兰的迷糊表情,陆东不等桂枝回答母亲问话,便笑着接道:“妈,您要真是守消息树的儿童团员,那鬼子偷偷进来完,您也不知道!”
说完话,陆东跟着桂枝,两人一前一后就去到桂枝家院内。两人直接来到桂枝的房间内,柳琴正坐在椅子上,看到二人进来忙礼貌的站起来,陆东盯着柳琴迅速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带微笑忙点了点头,然后把目光转向桂枝。桂枝看二人都看着自己,忙将二人给对方互相介绍了一下。听完桂枝介绍,陆东、柳琴又互相点头笑了笑,就又转向桂枝。桂枝一看二人又转向了自己,恍然醒悟自己再在这里已经多余,忙告辞出来。
桂枝走后,剩下陆东和柳琴两个,房子空间骤然大了许多。看柳琴还站着,陆东一边请柳琴坐下,一边给柳琴倒茶。随后两人坐好,陆东这儿便放松了心情,对柳琴微微笑了笑道:“桂枝结婚时,你是送客,我对你印象好深,心里一直念念不忘,很想请桂枝介绍,可碍着我一点面子,让你我差点错过去,这要真错过去啦,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柳琴笑着回道:“真的呀?”
陆东接着道:“不说假话,我一直担心你有对象,现在转了一圈回来,你我都没找对象,看来是上天让咱们俩互相等着这一天到来。”
柳琴听了,心道:你倒会说。真要错过去,你我还只能后悔。心里虽这样想,但姑娘家没法说出口,临了却说句:“你这么优秀,还能找不到比我更好的呀?”
陆东接道:“我优秀是你自己的看法?还是你听桂枝两口子说的?”
柳琴道:“我自己的看法也有,桂枝他们也是这样说。”
陆东道:“说来听听。”
柳琴沉思了一下道:“就从今天你的打扮上说吧,看似随意,实则精心,上身的新港衫说明你办事的态度,下身的直筒军绿裤子,不是新的却很干净,透着你的干练和随性,这一切都说明你是一个性格开朗,办事讲究的人。”
陆东一听柳琴的分析,心道,一个女孩能有这样的见解,可见女孩不只是外表的漂亮,更有内秀的素质,他这样想着,随即便问道:“那桂枝两口子怎样说我?”
柳琴想了想道:“桂枝夸你人品行好,做事认真,能吃苦;海水夸你的都多了,他说你聪明能干,就是有点那个。”
柳琴说到这里,也许是有意活跃气氛,不往下说了,她知道陆东会着急问的。
果然,陆东急着问道:“海水咋说我,不会给我使坏吧?”
柳琴道:“那倒没有,他只是说你啥都好,就是坏点子多。”
陆东听海水这样说他,笑道:“我坏点子多?!他好意思这样说我!”说完想起了这两天的事,又道:“我给你说说这两天海水的事,你就知道海水的坏点子多还是我多了。”
陆东说完,就把这两天海水怎样拿水泼他,又怎样滑倒弄了一身泥的事,绘声绘色的给柳琴说了一遍。柳琴听完,禁不住失声笑了出来。
陆东看柳琴笑得开心,自己心里也很高兴,便接着说道:“其实,人只要不是本质的坏,生活中偶尔有点小坏还是有情趣的,就像海水和桂枝,如果俩人每天都一本正经,那俩人的姻缘也未必能成,即使成了生活岂不也是死气沉沉。何有幸福而言!”
柳琴点点头,符合道:“是这个道理,其实生活就像一幅画,小的情趣就是调色板上的一种辅料,有了这个辅料,人生才会幸福,色彩才会斑斓。”
陆东听柳琴说完,暗自佩服柳琴的谈吐,自忖道,像柳琴这样的女孩真不多,我要是错过了,我真会后悔一辈子。作为一个男人,我不主动难道要女方主动表白吗?那不是太丢份了。心动不如行动,于是开口道:“人生要幸福,色彩要斑斓,人人都想呀,可谈何容易呀!俗话说,千里姻缘一线牵,今天,咱们俩相聚在这儿,缘分已经到了,我不能再失去这个机会,虽然两个庄子也没有相隔千里,但我在这儿向你保证,我以后一定让你幸福!”
陆东说完,两眼直视着柳琴,一副庄重的表情,等着柳琴回答。
柳琴没有说话,她也一副认真的表情看着陆东,仿佛在陆东眼里看到了真诚,看到了真情,看到了依托,看到了未来的一切。
桂枝把陆东叫走后,欣兰仍旧坐在自家门楼下面,一面做着活,一边纳闷柳琴是什么时候过去的,本来想坐在这里看看这女孩长相,才专门坐在这里等人,结果还是让人给漏过去了。欣兰心里不停埋怨自己,直到看见桂枝手里拿着活出门朝这边来,才回过神不再想这事。欣兰让桂枝先坐下,自己起身回屋倒了一大杯开水,又用调羹儿舀了两勺白糖进去,搅拌了两下,用盖子盖好,端了出来,递给桂枝。桂枝忙放下手里活,站起接过来,放在身旁石阶上,又重新坐下。欣兰看桂枝坐好,这才探过身问道:“桂枝,他俩啥情况,能对上眼不?”
桂枝笑道:“婶,您放心,我看他俩有夫妻相;您不知!我刚才给他俩作介绍,他俩配合默契,直接就把我给呛出来了!”
欣兰听了,笑着道:“这有办法惩罚,等这两天过去,让他俩请你看电影吃饭给你赔不是!”
桂枝道:“不行了,这俩人的心我看是到一块了,就好像命中修来的姻缘一样,是注定的!就是没我介绍,我看也是早早晚晚的事,至于惩罚的事,我看是不可能了!”
欣兰听桂枝那样说,忙急接道:“不会的,桂枝,俗话说:吃水不忘打井人,他俩如果要成了,敢忘了你这媒人,我这一关他们就过不去!”
桂枝听欣兰急急的话,笑笑道:“婶,开玩笑呢,他俩不是那样的人,您放心吧!”
欣兰笑着,也装作认真的模样道:“不是开玩笑,如果陆东敢那样,你福生叔和我就不会放过他。”
桂枝正想把话题岔开,听欣兰提到福生,忙接道:“婶,您和福生叔一个城市人,一个农村人,您俩是咋成的婚姻?说来听听!”
听桂枝问起自己的事,欣兰笑了笑,沉默了一下道:“我也好久没想起过恁叔俺俩的这事了,想起在西京那会儿,也许是经常会回到当初的环境中,所以会时不时的会回到恁叔俺俩认识到结婚的那段时间的幻影中;可自从西京迁回到咱们这里,转眼13年了,也许是物是人非,不知怎么,就很少会再想到那时的情景了!今个要不是你问,恁叔俺俩那尘封多年的情景,我想就不会再提起了。”
桂枝听欣兰这样说,笑着接道:“这么说,俺叔恁俩一定会是有很浪漫的一段爱情故事了!快说来听听。”
欣兰笑了笑,继续道:“哪有什么浪漫呀,恁叔俺俩的婚事就是撞到一块的。当时我在西京的一个纺织厂工作,恁叔他跟他的老乡流落到西京,也进到了我们厂,在仓库做装卸工。一次在我下班的时候,正好赶上他们出库,为了躲避路边的水沟,再加上路不平,恁叔车上拉的棉锭滚落,撞住了我的腿,让我在医院住了有一个多月。我父亲是个教师,平时对学生就很严厉,也许是说教的习惯,也许是遇这事着急,对恁叔说话也不客气,不讲方式,一顿好训。说什么如果残废,要恁叔负责一辈子。恁叔着急了,脱口说道,如果残废,他就把我娶回家,养我一辈子。其实,这话是气话,我父亲当时也未必看上恁叔做女婿。在医院这一个月里,原本因为是工伤,厂里派的有人护理,不用他来,可是,恁叔下班后依然来院里跑前跑后,不辞辛劳,取药送饭,把自己的一点工资都花在我的疗养上了。出院后回到家里静养,恁叔还是不停的往家里跑,到最后我父亲想往外撵他,可心里已经撵不走了,慢慢的这事就成了。结婚后,陆续添了陆东他哥三。可恁叔和我,都想再要个女孩,可生下来是个双胞胎,一次添了,小存小花俩闺女。这可难为了,那时住的紧张,吃的紧张,粮票,布票,油票,肉票,奶票就是什么都要票,两家人挣的都添到这上面了还不够。到最后,看看实在没法了,正好这时国家出了个政策,鼓励知识青年和城镇职工返回原籍,支援农村建设,并且出台了优惠的补助条件。一家人商量后决定,与其留在哪儿忍饥挨饿,难以为继,不如回老家,投奔陆东的孤寡爷爷,既享受了政府给的优惠条件,又解决了温饱,有了地就无了后顾之忧,所以就去报了名,领了补贴,退了单位的住房,拿着政府开具的一纸安家证明,从西京迁回来了,算算到今天已有13年整了,现在回想起来,回来对了,在农村,只要人勤地就不懒,一家人的吃喝算是有了保证,和城里那会儿比心里踏实。这些年陆东姊妹们也都一个个长成人了,要不是前年陆东的爷爷去世了,再过两年就该享福了。”
欣兰不慌不忙的说着,任凭着脑海思绪飞扬,带着自己回到了昔日的西京,工厂,学校,父母一家人,自己一家人,像电影一样一个个萦绕在自己眼前,仿佛这一切就在昨天......
欣兰一口气讲完,桂枝聚精会神的听着,一副全神贯注的神态,唯恐漏了只言片语。这会看欣兰讲完,才放松心情道:“这还不浪漫呀,完全可以拍成电影了。”
欣兰笑笑,不置可否。
桂枝看欣兰笑着没有说话,知道她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中。便想活跃下气氛道:“婶,这些年改革开放,城里也不缺吃不缺喝,有电影,有电视,比农村的生活可丰富多彩多了。要是您和我叔当初没迁回来,现在可是吃商品粮的大城市人呀,那咱村里人该多少人羡慕!”
“羡慕谈不上,不过现在城里人生活确实是好多了,陆东他姥爷来信也经常会提起城里的发展。”欣兰笑着说完,叹了口气接着道:“也难怪,前面的路是黑的,谁也没长前后眼不是!这也是命!想当初回迁的时候,恁叔俺俩想在西京留个念头,就没迁回陆东大哥陆北的户口,把陆北留在西京他姥爷哪里。可谁知道,在后来的运动中就没了。唉,现在想都不敢想,成了恁叔俺俩心中的疼,唉!不说这了不说这了!”欣兰说着,一脸的哀戚。
这边陆东和柳琴两个说明了关系,便没了开初的拘束和客套。两个人在屋里说说笑笑,大致的把家里的情况就做了介绍,他们一会儿谈理想,一会儿谈时下的农村改革,谈城里的发展和对时局的看法.....两人忘情的说着,时间不知不觉的滑过去,直到桂枝婆子从外回来推院门的响声,才惊醒了二人。柳琴看下墙上表,时间已指向4点半,便对陆东道:“陆东,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陆东看下表,心里也觉得一直在桂枝家也不是常事,便也有心去外面走走,于是道:“这样吧,我回去推车送你,咱俩一块走走,散散心,再说你一个人走我不放心。”
柳琴想想道:“这样也好,只是这会儿外面人多,多不好意思,要不我前面走,一会儿你赶上来。”
陆东想了想道:“好吧,你走到西边不远,那儿有个砖窑,在那里等我。我马上去撵你。”
柳琴道了一声“好”,二人出来和桂枝婆子打了声招呼,一前一后的告辞出来。
两人出了院门,大街上空无一人。柳琴没注意到坐在门楼里的欣兰和桂枝,也就没和二人打招呼,只是对陆东点了下头,便紧跨两步,骑上车径直朝西走了。
陆东回家推车,见母亲和桂枝坐在门楼里说话,丝毫没注意到母亲的不快,遂对两人说道:“原来恁俩在这儿坐着,柳琴刚走,不知恁俩在这儿,也没给您俩打招呼,嫂子,你不会怪罪俺俩吧。”
桂枝接道:“那怎么会怪罪,只是可怜恁妈的一片苦心,一直提着劲头想看下她未来的儿媳妇,在这儿坐了一大晌儿,结果还是落了个空。”桂枝说完,又转头对欣兰道:“婶,您说是不是?”
欣兰本来在这坐着是想等着瞄一眼柳琴,没想到又错过去了,心里不免有点遗憾,带点憋屈。听桂枝这样说,也只好长吁一口气道:“自己的儿媳妇,迟早都能看,只是今天这一下午的劲头算白提了。”欣兰说完,忽然意思到陆东是一个人回来的,也没去送女孩,这样怎么能行,是不是有什么意外情况,便紧接着又试探着问道:“陆东,恁俩没出啥事吧?你怎么让人家女孩一个人走,也不说去送送人家,这样子谈恋爱可不对呀。”
陆东笑着加重语气道:“妈,看您说的,您就放心吧,一切顺-利!!!再说,您孩子我就这么没脑子,一点该有的礼节都没有?我回来是推车的,我让她在西面不远一队窑头哪儿等我,我马上去送她。”
“我说哪,想着你也不应该这样做。要不别说你嫂子,就我也要说你几句的。嗯,别耽搁了,快去吧!”欣兰道。
陆东答应着,赶紧回到屋里,推出车子,告别母亲和桂枝二人,便出门骑上车子,一溜烟追赶柳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