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受了赵新远的建议,跟如磨打了电话,决定动身去投奔他。
此时的我,已经丧失了独处的能力和心境。我渴望身边有人,手边有事做,眼前不只是冰冷墙壁,又能远离是非之地,开始一段新生活。
我是要当妈的人,我不能任由自己陷在悲伤的情绪里不能自拔。
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犹豫着要不要给老胡打个电话。可能我们多年工作的默契一直都在,我还没想好怎么打这个电话,他却打给了我,约着一起吃个饭。
天气越来越冷,我特意穿了宽松的毛衣和大衣,出门前照镜子,觉得自己太煞有介事,只是怀孕初期,不但没有一点孕相的胖,反而瘦得吓人,双颊凹陷,头发干枯没有光泽,人在衣服里乱晃,活脱脱像鬼。
这几年,过得动荡,一道坎接一道坎,总以为每次的艰难时刻已经是人生的低谷,但好像每次只是个开始,还有更大的灾难和挑战在后面等着,我已经应接不暇。
我换了正常点的毛衣,挑了个带颜色的,又给自己涂了点口红和腮红,使自己看上去精神些。
老胡的情况比我好不到哪去,满脸憔悴,眼底都是血丝,对着桌上的菜,和我一样几乎没有胃口。
“小文,你还有钱吗?”
我以为他要借钱,连忙问:“你要多少?”
他端起茶杯却不喝,只是眉头紧皱:“我是问,你现在经济上有没有困难,如果需要,我可以先给你些应急。”
“有,我自己之前也有存款,不多,但够用了。”
老胡揉了揉鬓角,从包里掏出一份文件推给我:“你看看,这是叶总签授的文件。”
“叶萌?什么文件?”我看着面前几张薄薄的纸,并不想打开。
“他把义科达的股份转给了你。”
“转给我做什么?”
“傻姑娘,”老胡的眼里闪着亢奋的光,“我这几年在吴总的授权下进行管理层的大调整,得罪了太多人,现在吴总一不在,我这些天的日子不好过,处处受排挤,坐冷板凳,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拍屁股走人吗?”
我看着他,静等他的下文。
“都是为了你呀,我的傻姑娘,我不能让他们这么明目张胆地欺负你,我要把属于你的那部份守住。”
我的鼻子一酸,连忙按住眉心:“谢谢你老胡,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我并不想强求,这些原本也不属于我,人都没了,要钱有何用?”
老胡却得意地拍了拍桌上的文件:“你不想要,但有人非要给你,你知道这几张纸值得多少钱吗?”
我为了应和他,随口说:“几百万?”
“格局小了哦,这最起码值几个亿!”他凑过来,翻开文件,指着里面的内容继续说,“义科达在被吴总收购时,是以他的个人名义注资的,吴总非常有远见,义科达财务独立,与华鼎没有任何关系,在这次事故中,不受任何影响。且不说吴总的股份你能分多少,就看你父亲退出后,最大的原始股东就是叶萌了,是他找到我,让我把这份文件给你,让你代替他行使股东权利。”
“我又不懂经营,我不要。”
“文如琢,”老胡恨不得拿筷子敲我的头,表情变得严肃,“我知道你清高,你嫌金钱太俗,是,你有手有脚,自己有本事挣钱,可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不为你自己考虑,也得为孩子考虑考虑吧。”
我的脸变了:“你怎么知道?”
“吴老先生打电话跟我说的。”
“这个吴老头。”
“办完这件事,我可以走得安心些。”
“走?你要去哪儿?”
“方总邀请我过去负责新项目,我答应了。”
我盯着他的脸看半天,才想起他说的方总是小舅妈,不由得替他高兴:“太好了,你需要更大的舞台,那华鼎......”
“你不用担心,虽说吴总不在了,这次风波又大伤元气,但他这些年经营的根基还在,而且,秦总回归,她力主要把吴总花大价钱请的管理团队留下了,他们一进驻,我是真的可以功成身退了......“
听他说到秦春,我不禁问道:“秦春的身体,受得了吗?”
“这个时候,也只有她能镇住那两个吴总,原本她就是大股东,说话有份量,再说,她也不管具体事务,只负责拍板,现在这情况,能拍板的事也不多。”老胡斟酌了下又说,“秦总她,想见你。”
“她有我电话,想见我给我打电话,还用你来传话?”
“她现在就在外面车里等你。”老胡很无奈地长吁短叹一番,显然被夹在我和秦春中间不是他情愿,如果他能托梦,一定会向吴建国诉苦请辞。
他招服务生过来结账,拿起包跟我出门,指了指路边的一辆黑车,又把手放耳边,作了个有事给他打电话的动作,钻进他的车,快速开走了。
我走到黑车前,车窗缓缓摇下,秦春冲我一摆头:“上车聊吧。”
我站着没动:“有什么事?”
她叹口气,推开车门下车,跟我并肩走上人行道:“吃完饭走走也好。”
一阵风过,我掩了掩大衣。
“如琢,对不起。”
“......”
“如琢,是我一时急火攻心,失了理智。”
“......”
“如琢,是姐姐我做的不好,你不原谅我也没关系,但我做错了,就必须给你道歉,咱们姐妹一场,现在建国不在了......”说着,她又哽咽半天,才瞄了一眼我的腰腹小声说,“听说你怀孕了,我想问问你什么打算。”
我猛地站住,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肚子:“吴家的钱我一分也不要,这个孩子现在也跟吴家没有任何关系,他是我的,我自己的孩子自己养,你不用担心我拿孩子要挟,分你们的财产。”
秦春柔声道:“怎么没关系,他是建国的孩子,是小雅的弟弟,我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你想怎样管?”
“让我来照顾你。”
我毫不迟疑地拒绝:“不用。”
“我是真心的,真的,我没有别的心思,我不会害你,不管咱们之间有什么,但孩子是建国的,为了建国,我什么都可以做。”
我真想骂她一句神经病。她以为她是谁?
她显然经过深思熟虑:“只要你愿意生下这个孩子,剩下的交给我就行,我会请最好的保姆,给你最好的照顾,股份我也会给你......”
我停下脚步:“春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说着,走下人行道,站到路边拦出租车。
我的胳膊被秦春猛地拽住,一把扯向路边,我一个趔趄,只觉得一阵风过,一辆车速度飞快地擦着我驶过去,一个长长的急停刹车,一个女人从车上跳了下来。
被多次伤害过的人对危险有下意识的敏感,我护着肚子跳上台阶,躲到秦春身后,看着女人走近,是马恩华。
自从我认识马恩华,我在她脸上从未看到过正常的表情,不是怒气冲冲,就是愤愤不平。只见她踩着高跟鞋一路带风地走过来,站到我和秦春面前,眼里都是怒火:“秦姐,你是什么意思?”
秦春上前一步,想把她拉去一旁,被她用力甩开,再上前两步几乎与我脸对脸:“文如琢,算你命大!”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退后一步:“你要怎么样?撞死我?”
马恩华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仰头哈哈大笑两声,猛地止住,却逼向秦春:“秦姐,怎么?你变卦了?”
秦春不愧是处理问题的高手,幽幽地看了马恩华一眼,又平静地看向我:“如琢,不要听她乱说,这个女人已经疯了。”
“是,我疯了,我是你养的一条疯狗,你让我咬谁,我咬谁。”说着,泫然欲泣地抬起她骄傲的头,“我这样做你可还满意?”
“马恩华,你可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吗?”
马恩华一向自恋,自知她的美是人群中最亮眼的那个,举手投足间便总有一股略带夸张的风情,她那双黑沉沉的大眼睛是她的武器,被她眼风扫中的人就会被深深地陷进去,无往不利。她动作落拓地掏出烟来,点着,抱着膀子吸一口,把烟喷到秦春脸上,略带凌利地盯住秦春,慢悠悠地说:“秦姐,我喝多了,我说的都是醉话,不知道说的什么,对于一个喝醉的人,说些什么,谁又能当真呢?”她最初的愤怒和怨恨,像她手里的烟,被她在吞云吐雾间消耗尽了,眼里竟然带了一丝讥诮的笑意。
秦春扶住我的胳膊:“如琢......”秋风吹乱她的头发,斑驳的光线将她的脸分割得表情恍忽不定。
我一机灵,躲开她,冰意顺着脚底升起。看着面前的两人,我不敢深想,眼看一辆出租车驶近,伸手招停,迅速拉门坐上车,对司机说:“走,快走。”
司机被我急切的语气感染,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迅速驶进车流。
半天,我才发现自己在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