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姐夫回来了?”
“下午到的,被他们拉去喝酒了。”
不知是谁家孩子在街上放炮,砰地一声,吓了我一跳,连忙躲进屋里。那一声炮响好象点燃了村子里的过年热情,所有人都点燃了自家的鞭炮,只听得外面噼里啪啦,此起彼伏,不时还伴随着几声震耳的二踢脚炸响在夜空。城里早已经不让放炮,过年都是静悄悄的,也只有在农村还能感受些过年的气氛。可是此时的鞭炮声却令人听起来感觉无限凄凉。
婆婆已经睡下,我和大姑姐两人一人一个小板凳,就坐在厨房,围着锅台吃饭。
我扒拉着碗里的鸡蛋说:“姐,鸡蛋太多了,你碗里都没有,给你一个来。”
大姑姐伸过碗来,接过鸡蛋,红着眼怔仲老半天:“当年,家里穷,爹那些工资少得可怜,咱娘在家种地起早贪黑,粮食是够吃了,就是没油水,我们几个馋得很,嚷着吃肉,她就喂了几只鸡,有一天我生日,我说,娘,娘,我生日能吃鸡蛋不?二梁就嚷着也要吃,晚上娘下了一锅长寿面,我碗里有鸡蛋,二梁碗里有鸡蛋,咱爹一扒拉碗,一碗白面条,不愿意了,说他也要吃鸡蛋哩……咱娘就跟咱爹吵架,说他都把钱给他的那些个穷学生了,不管自己家娃,他不配当爹,大梁把他那碗白面条摔地上,俩人才不吵了,咱娘又哭着骂大梁浪费粮食……你白天看见那一院子人吧,那都是咱爹的学生,好多都被他资助过,咱爹一辈子行善,都说好人有好报,现在生活好了,我们三个都有能力让他过上好日子了,能让他吃上鸡蛋了,他咋走了呀……”
几个本家进来,和大姑姐商量搭灵棚的事情,还没商量几句,又扯起了闲话:前街王家儿子今年考了个好大学,他爹请了村支书吃饭,村支书喝多了一高兴要把闺女许给他家儿子,他儿子回家一听就急了,连夜坐车走了,今年过年也没回来。后街老六去年挣了二十万,回来过年打麻将几晚上输了精光,今年又带着钱回来了,现在又上了牌桌。西头老孙去年花了十几万彩礼给儿子娶了个媳妇,没过两天就跑了,说是去广州打工,但有人说是去做小姐,过年回来了,老孙不让儿媳妇进门,儿子却偷偷领着媳妇去县城耍了几天,又是买衣服,又是换手机,气得老孙病倒了……
我坐在旁边听得有趣,不时问东问西。一看有人听,讲的人就更起劲了。三爷家的二毛就唾沫星子纷飞地跟我讲他小时候跟老余打架的事。老余小时不爱说话,就爱看书,有一次二毛磨着借了老余的《三国演义》,却不想书包没系严,书丢了。老余让二毛赔,二毛不赔,还气他,老余就拿了一块砖足足追了二毛二里地,最后还是他小叔拦住老余,把他扛回了家。
“说得水咧,你说他当年犯的事儿可是不小,他祸害人家大闺女呀,还敲诈,在监狱里被人把腿打坏了,前两天我在村头见他,吓了一跳……他那房十年没住人都塌了,也不知道他咋过的……”
我变了脸,大姑姐也变了脸:“别提他,他不是人!说正事,说正事,”说着,从兜里掏出钱,数了几张钞票递给二毛,又转头对我说,“琢,琢,你去把扯到外面的电线拉回来,别让受潮了,二梁回来就知道去喝酒,没一个支事儿的。”
我起身出屋。外面的夜风中带了一丝暖意,空气中有火药味,有受潮的秸杆味,有羊粪味,还有一丝丝劣质的烟草味。我在墙角的暗影里,扯着电线的手一抖,站着没动,等那个人影慢慢走近。
“侄媳妇,还认得我不?”
我绷紧了身体没说话。
“没想到呀,没想到,咱们老熟人竟然在这里碰上了,你爸身体怎么样?好不好……世界真小,早知道你要成我的侄媳妇,当年我就手下留情了,我对不住二梁了……”
我仍旧看着他,没有说话。
“要说这都是报应,报应呀,哈哈,有意思得很,俺哥把我送到牢里的,他儿子接了我玩过的女人……”
我伸手摸过靠在墙边的一把铁铣。
“怎么?想打我?你打吧,你打,”余得水嘿嘿冷笑着往前凑,“你一打,我一喊,大家就都知道了,我哥这丧事办得就热闹喽。”
我突然也笑了,扔掉铁铣说:“你来找我肯定不是找打的,你说吧,想要什么?钱?要多少?”
余得水一竖大拇指:“聪明!侄媳妇就是聪明,和当年一样。”
“我身上没带钱,这样吧,等俺爹的事情办完,晚上十点,我在村西头的那棵大槐树下等你,一万,我只有那么多。”
余得水满意地点头:“行吧,一万就一万,我是你叔,我怎么能为难晚辈呢。你破财免灾,我有钱吃饭,咱们两好搁一好,得咧。”说着,哼着戏,一瘸一拐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