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家庭往往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莫梓童被楼上剧烈的咳嗽声吵醒，老房子的隔音效果向来不好，两家住户中间的板材岌岌可危。她翻了个身，懊恼地用被捂住耳朵，刚要睡着，闹钟不合时宜地响起。

　　头晕。

　　她平躺着，对着天花板发愣，睡了3个小时还是4个小时？

　　关了闹钟，她艰难地爬起来，从枕头下摸索出有些脱线的头绳，胡乱地扎了头发，顺手拿了桌边的水，润了润嗓子，也让自己清醒清醒。

　　“童童，怎么又起这么早？”黄锦玉听见声音也从屋里出来。

　　“奶，我去早市给您买点早饭。”她站在洗漱镜前，观察自己的黑眼圈，“您吃什么？”

　　“奶奶还没到动不了的时候，”黄锦玉坐在客厅的板凳上，“你呀，什么时候能上个正经班。”

　　“这不今天正要去面试。”莫梓童擦完水乳，戴好口罩，“老样子，油炸糕和豆腐脑？”

　　黄锦玉没说话，莫梓童当她同意了，踩着鞋就出了门。

　　大学毕业三年，即便不是什么名牌大学，好歹也是个本科学历，莫梓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能过成这样，她归咎于冥冥之中的报应，干着一份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辞退的工作，好不容易在网上看到到一则事业单位招聘非编制合同工的消息，投了简历，竟有回应。

　　买好给奶奶的早餐，莫梓童急匆匆化妆，黄锦玉在一旁念叨着，“面试好好表现，千万别说多了，”又加一句，“给你手腕上的那玩意挡上！”

　　“诶呀，又不是正式编制，哪管这么多。”莫梓童虽这么说，还是用粉底液把手腕上的纹身盖了盖，又穿上了唯一一件白色衬衫。面试嘛，还是要正式一点。

　　电话里通知她早上9:30面试，她骑着电动车到审批大厅门口时，九点十分。

　　门口摆着张小桌，保安戴着口罩拿着测温枪，看了莫梓童一眼，“这位同志，出示下行程卡和健康码。”

　　“好的。”莫梓童一边给他看手机一边问，“我是今天来面试的，请问去哪里呢？”

　　“这我不清楚，你去里面问问工作人员。”保安做好了他应做的事，其余的就不归他的事。

　　莫梓童进去后问了个穿制服的小姑娘，她年纪许还没莫梓童大，化着精致的妆，连衣领都熨的平平的。

　　“你沿着这楼梯到三楼，左拐，人力资源部，找姚主任。”小姑娘给她指路，上下打量她。

　　莫梓童能分辨出这是种不太友好的眼神，她见的太多了，还是说了声谢谢然后上楼。

　　站在人力资源部门口，莫梓童少有的紧张，她安慰自己，大不了就是面试没通过，也没有什么损失，自己还像往常那种日子，不也能过下去么。

　　敲门三声，屋里传来低沉又洪亮的“请进”，莫梓童推门而入，办公室不大，木质办公桌几乎占了三分之一的面积，办公桌前横放一个小沙发。她抬眼看办公桌后的人，“请问是姚主任吗？”

　　那人看了她一眼，拿起手边的一张单子，示意她坐，“你叫莫梓童？”

　　“是我。”莫梓童点点头，坐在小沙发上，观察这个姚主任，头发说短不短，剪的很立正，比寸头长点，他坐的很直，让莫梓童也不自觉的挺起腰杆。他穿着黑色长袖衬衫，肩膀处带几缕暗纹，衬衫的扣子规整地系到了最上方，他不觉得喘不上气吗？莫梓童又看他的桌面，简直就是强迫症的福音，就连鼠标垫都和烟灰缸平行放置，各类文件也整齐地摆在书立中，书立旁边放着个银色老式保温杯，这让莫梓童想起大学时一个年过古稀的老教授的同款杯子。

　　“莫女士，是这样，”姚主任看着单子又看了看手表，他的手表都是服帖地戴在左腕，“虽然通知面试的一共两个人，但我想今天只有你来了，那我先和你谈一下条件，好嘛？”

　　“哦，好的。”当然好，既然就她一个人，那是不是录取的概率就更大了。莫梓童开始注意姚主任的面容变化，以此推断她入职的可能性。

　　“首先这是没有编制的，你应该清楚，我们是签合同的，”姚主任清了清嗓子，表情没变化，“试用期两个月，工资2000元，从正式聘用期开始，我们这边缴纳养老保险、医疗保险以及失业保险，工资含保险3950元。”

　　他说话的声音像在干巴巴宣讲，可惜了这么低沉的音色，五官端正，这点倒和他桌面摆放一样，尤其眉目间，莫梓童总能看出一丝庄严，其实他长得不老，她猜他也就30多岁，但穿着做派俨然50岁的老干部，她甚至认定他的手机都可能是按键的老年机。

　　“莫女士？”

　　“嗯，可以可以。”莫梓童从溜号中回过神，“我没意见。”

　　姚主任轻轻叹了口气，“好吧，那就这样，我给你的单子签个字，身份证带了吧？去隔壁签合同，明天应该会安排你的体检。”他用电脑，打印出来她的资料，莫梓童又观察他的手，指甲修剪的非常整齐，关节明显，手指修长。

　　她坐在小沙发上托着下巴看他又从笔筒里拿出钢笔——她得有几年没看过有人用钢笔写字了。姚主任低头签字时，腰背还是挺的直直的。

　　“我这还有事，你拿着这个和隔壁对接一下，好吧。”这个姚主任看起来不是很想和她聊聊别的，面试不应该多唠一会吗？

　　算了，自己也算一只脚成功迈进工作岗位了，就算不是编制也无所谓。莫梓童接过单子，说了句谢谢，姚主任头也不抬地嗯了声，忙着看别的材料，自己待在这里也算碍事，莫梓童出门，给他把门再关上，低头看手里的单子，签名处楷体苍劲：姚昭平。

　　复印了身份证，留了个人信息，签了合同。人资部的其余工作人员对莫梓童的态度就没那么客气，甚至有些不耐烦地，“你先下去找小刘，带你看看工位，明天早上7.30自己去三院体检，别迟到。说企业名字就好，会给报销的。”

　　“好的，谢谢姐。”即便不耐烦，莫梓童也依旧对着头发烫成方便面的女士微笑。

　　“哦，对了，你没编制，吃不了食堂的啊。”莫梓童临走前，方便面又加了一句。

　　“好的。”莫梓童心里嘀咕，搞得谁愿意吃你们这破食堂一样。

　　莫梓童的工作非常简单。

　　她觉得现在的初中生都能胜任。

　　在系统里帮忙查询证件信息，帮着年纪大的老百姓填表送单，没有丝毫技术含量。

　　小刘就是那个进门给她指路的女孩，刘茜雯，她给莫梓童讲解了一下工作要点，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也对，人家是辛辛苦苦考的编制，看不起她也是正常。

　　莫梓童也不需要任何人都喜欢她，好好干这个工作，把自己和奶奶的生活过的好一些就够了。

　　“姐，今天你可以先回去了。明天体检之后来报道就行。”刘茜雯的意思，莫梓童的工作算是可有可无。

　　“好。那我先走了。”莫梓童巴不得回家再补个回笼觉。

　　余光中，姚昭平下了楼，莫梓童撇了他一眼，发现他也看了她，这时，刚刚还板着脸的刘茜雯换了副面孔，“姚主任，去食堂吃饭吗？一起呀？”

　　谄媚，真是谄媚。莫梓童暗自摇了摇头，心疼这个姑娘小小年纪眼睛就不好使了，怎么还对着一个老古董放电。

　　姚昭平礼貌地回绝了刘茜雯，毕竟他也不是去食堂，他又看了眼新来的合同工，已经去门外骑上电动车戴上了小头盔。

　　“姚主任，咱们这怎么又来新人了，”刘茜雯撇撇嘴。

　　“前一阵你不还嫌工作累吗？这回上面要求招人，来了新同事分担分担，她的待遇和你也不一样，不要不平衡。”姚昭平笑了笑，侧身离开。

　　莫梓童回了家，把成功入职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奶奶，黄锦玉表面波澜不惊，心里也很开心。

　　“不是编制就不是编制吧，之前算个正经工作呢，”黄锦玉用围裙擦擦手，来回踱步，“童童呀，晚上就不要去唱歌了吧？”

　　“那怎么行，这回白天也有了工作了，挣得就更多了！”莫梓童换好睡衣，“晚上的活也不能扔呢。”

　　日子会越来越好，也有盼头了。

　　莫梓童躺在床上，又是为幸福生活而奋斗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