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瞬间长大
静静躺在床上的老人,白发苍苍,脸色也如白纸般,没有一丝血色,深深凹陷的眼窝紧闭着,两行清泪顺着眼角缓缓下滑。
余沫注意到爷爷眼角的泪水,握紧了他那枯槁如柴的手,语气里夹杂着几分激动:“爷爷,你听到了,对吗?我知道,你听到了!”
她眼含泪水,拿着纸巾的双手颤抖着,轻柔地擦拭着爷爷眼角的泪水:“爷爷,你要挺住,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余正国年轻时当过兵,参加过抗美援朝,铁骨铮铮的男子汉。余沫从小到大,只见他流过一次眼泪,就是奶奶去世的时候。
奶奶下殡的仪式上,他没有流一滴眼泪,如往日般镇定淡然地操持着大大小小的事。家人都沉浸在奶奶去世的悲伤中,没有去在意他。直到那日半夜,余沫起来上厕所,看爷爷房间里的灯亮着,轻手轻脚走过去,透过门缝,她看到爷爷对着奶奶的照片,像往常一样唠着家常。说着说着,他便哽咽了,泪水趟过他满是沟壑的脸颊,粗糙的大手抚摸着照片,嘴里念叨着:“秀珍啊,下辈子咱们还做夫妻吧!”
余沫回到了房间,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天趁余正国出去晨练,她将那晚的情景告诉了余大成和郝云。
夫妻俩听后,当场红了眼圈,之后家里对老头的关心程度大大提升。余大成拒绝了所有应酬,主动陪老头钓鱼、爬山,郝云也会隔三差五做一些老头爱吃的菜,置办些新衣服、新鞋子。
“爷爷,你要长命百岁,等我挣钱了,带你吃遍中国美食,带你坐飞机挨个去看老战友……”余沫陪爷爷散步时,拉着他的手撒娇道。
余正国笑呵呵地摸着余沫的脑袋:“那我的宝贵孙女要快点长大,爷爷等着呢!”
探视的时间结束了,胡景哲搀扶着余沫,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ICU。
余大成在门口踱来踱去,见两人出来,赶紧凑了上来:“老头怎么样?”
余沫拉着余大成的手,哭着说:“爸,爷爷哭了!爷爷听到我说的话了,他知道我回来了!”
余大成红着眼圈,点了点头:“老头,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重复着这句话,安慰着余沫,也自我安慰着。
傍晚郝云拎着饭盒过来,将简单的饭菜摆在凳子上,给余大成递了双筷子。
余大成摆摆手,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掏出烟,抬头看到禁烟标识,又放回了口袋。
郝云又给余沫递了双筷子,余沫眼泡红肿,摇了摇头:“妈,我吃不下!”
“老爷子病重,我心里也难受。但人是铁,饭是钢,不能老爷子还没好,你们又倒下吧!你们好歹吃点!”郝云说完抹了把眼泪。
余沫看了眼妈妈,最终接过了筷子,勉强吃了几口。
放下筷子,看着憔悴的爸妈,余沫眼里满是心疼:“爸妈,你们回去休息吧!今天晚上我守着爷爷!”
余大成听后,立刻跳了起来:“不行!你回去休息,我留着!”
“爸,我已经23岁,不是小孩子了!你们一直宠着我,保护着我,可是我长大了,我也想守护你们啊!”余沫言辞恳切地说道。
余大成听了这番话,老泪纵横,他转头抹了把眼泪,继续说道:“你留这里我不放心!”
“爸,这里是医院,很安全。”余沫坚持道。
余大成眉头紧皱,正犹豫不决时,一旁的胡景哲开口了:“余叔叔,你和阿姨回去休息吧!我会留下来陪着沫沫,一起守着爷爷!”
郝云对父女俩的犟脾气了如指掌,看着僵持不下的两人,她拉了下余大成:“你两天一夜都没合眼了,就先回去休息下吧!把衣服换一换,胡子刮一刮,明天一早再来!”
在众人的劝说下,余大成最终和郝云一起离开了。
余沫转头对坐在旁边的胡景哲说:“景哲哥,谢谢你!”
胡景哲看着她的眼睛:“我们之间不需要说谢谢!”
余沫眼神有些躲闪,目光下移间,发现他的嘴角一大片青紫:“景哲哥,你的嘴角是怎么回事?”
胡景哲伸手摸摸了自己的下颌,强扯出一丝笑容:“没事,不小心碰的!”
外面突然下起了雨,拍打着窗户,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余沫望着窗外,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她急忙从背包中翻出手机,食指按着侧边的开机键,屏幕渐渐亮了起来,叮叮叮的提示声,接连不断的溢出。满屏的未读信息,还有15个未接来电,其中8个来自江以濡,其他则是室友和余爸余妈打来的。
余沫秀气的眉毛皱成一团,立刻回复道:“对不起,爷爷脑出血住院了,我回A市了!”
胡景哲微微侧头,映入眼帘的是微信名---以濡,他的眼神不由得黯淡了下去。
回复完,她将手机扔在一边,长长地叹了口气,闭上了眼,此刻她身心疲惫,爱情对她来说,已无暇顾及,她只祈祷着爷爷能够好起来。
余沫就这样靠着凳子,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胡景哲拿过旁边的毯子,轻轻地给她盖上,手掌慢慢抚过她的脸颊,后移到脖颈处,稳稳地扶住,将她的脑袋移到自己肩膀上。
余沫嗯唧了声,在他的肩上蹭了蹭,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继续睡去。胡景哲侧头,看着她的睡颜,眼里满是疼惜,情不自禁地在她的额头印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余正国在ICU住了五天,最终没有逃过死神的魔爪。
出殡的队伍浩浩荡荡,整个小区的老老少少自动排起了长队,目送着老人。
余大成抱着余正国的照片走在最前面,照片中老爷子神采奕奕,嘴角含笑,慈祥有爱。余大成满眼泪光,向大家鞠了一躬:“谢谢大家来送父亲最后一程。”
余沫头戴白花,哭的像个泪人。
爷爷下葬了,余沫在墓碑前跪了好久,直到天色渐晚,郝云哭着将她强行拉了回去。
晚上回家后,余沫便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她拿起书架上的老相册,一页一页地翻看着,那时奶奶还在,她还是个小女娃,爸妈工作忙,大部分时间都是爷爷奶奶陪着她。奶奶会给她扎各种好看的辫子,缝各种样式的漂亮衣服,做各种好吃的;爷爷则会给她讲各种民间故事,买各种好吃的,闲时就背着她,走街串巷,到处游玩……
回忆一幕幕袭来,眼前的照片渐渐模糊,泪水一滴滴滑落,在相册扉页上晕开。
门外余大成端着一碗面,轻轻地敲了敲门:“沫沫,我给你煮了碗面。”
余沫被敲门声惊醒,思维慢慢回归,她抹了把泪水:“爸,我不饿!”
“你一天都没吃东西,好歹吃一点。”余大成红着眼,声音中带着几分央求。
余沫站起身,将相册收了起来,打开房门,双手接住了碗:“爸,你早点去休息吧!我没事!”
余大成嘴唇动了动,却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余沫夹起面,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呆呆地望着窗外漆黑无边的夜色。
电话铃声响起,是林露。
“沫沫,你还好吗?”
余沫沉默了下,才缓缓开口:“我没事。”
“沫沫,生老病死是我们无法控制的!神话传说里说,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我想爷爷会在天上继续守护着你的……”
余沫的眼泪夺匡而出,曾经也有一个人对她说过,“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每个人都会死,谁也无法抗拒。”
林露见她半晌没有回应,接着问了句:“沫沫,你什么时候回来?”
余沫低头看着桌子上那碗冒着微薄热气的面条,抿了抿嘴:“我想在家待两天,陪陪我爸妈。”
“嗯,你在家好好休息!医院这边我帮你提交请假条!”林露说道。
余沫伸手擦了擦眼泪,努力调整了下呼吸:“林露,谢谢你!”
第二天,余沫宅在家里,像往常一样帮余大成择菜,陪郝云聊天。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来的模样,但却又不太一样。
余大成将菜端上桌,四碗饭,四双筷子,一一摆好,吆喝道:“吃饭啰!”。
三人围着饭桌坐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正对门的位置,空空如也。
余大成头埋的很低,扒着碗里的饭。郝云望了眼对面的位置,拿起的筷子,又放下了。
余沫拿起筷子给余大成夹了一个鸡腿:“爸,吃个鸡腿!”
“妈,你也来个!”说着又给郝云的碗里夹了个鸡腿。
余爸用手悄悄地抹了把眼泪,抬起头来,给余沫也夹了个鸡腿:“你这圆嘟嘟的脸都瘦成巴掌大小了,也要补补!”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含泪水地笑了。
人往往是一瞬间长大的,而这一瞬间只有自己知道。